我回头,只见大姐二姐扶着老爸走近,后面还跟王胖子和王瘦子。二王他们没有走向我,而是步伐沉稳地走向老段,向他微微一鞠躬,训练有素地站在了他身后。
王胖子和王瘦子都是这个姓段的派来保护我的,又或者是监视我的,我明白了。
老爸走过来,把我扶起来,拍拍我的手,我问他们:“你们怎么来了。”
“我找了我爸的一个老战友,借了他的车。”二姐得意地晃了晃挂在手指上的车钥匙,“放心,警察不会跟来。”
老爸站到了屋子前面,冲屋里说:“老韩,金生,你看谁来了,是咱们的女儿千里迢迢来找你了......”
“咱们?你们的女儿?可笑!是我的女儿好不好?陆新源,我告诉你,你瞒得了一时,你瞒不了一世,我的女儿她不姓韩,也不姓陆,她姓段!她是我段文昌的女儿!”
“你这种卑鄙小人,根本不配有这么好的孩子,你害死了淑云,害得金生家破人亡,害得他遁入空门,害得孩子从小没有父母,你配为人父吗?”
“哈哈哈......”段文昌仰天长笑,“什么时候轮到你这样的小人物来对我指手画脚了!哦,也对,你帮我养了几十年的闺女,我应该感谢你,放心,我会给你一笔钱,让你饴养天年的......不过,我今天要告诉你,淑云不是我害死我,我知道你喜欢淑云,你的能耐也就只配偷偷在一旁喜欢罢了,我知道你恨我,但你恨错人了,究竟是谁害死的淑云,你问里面那个,你知道他为什么不敢出来吗?是他愧疚,他无脸见人。”
“你胡说。”
“我胡说?”段文昌拄着拐杖敲了两下地面,指挥他身边一直沉默的那个年轻男人,“晓光,去,把门给我踹开。”
“不可......”那个藏族男人要阻拦。
叫晓光的年轻人一把推开他,听话地走到门前,两手握了握拳,正准备抬脚,门轻轻地开了。一个干枯瘦小的老和尚走了出来。他双目低垂双手合十,道一声:“南无阿弥陀佛......”
大姐二姐一人一边扶着我,好象我会晕倒一样,她们和我默契哪里去了,她们从来都知道,我的行事作风一向都是冷静又刚健的,什么时候会成为弱者,我需要人扶?眼前的这些人都在说什么啊,我根本没有从众多纷至沓来的信息中反应过来。我叫花花,陆新源不是我父亲,我苦苦寻找的韩金生也不是我父亲,反倒是眼前这个面相不善的段文昌是我父亲。我的亲生母亲死了,究竟是谁害死的?是韩金生还是段文昌?我活了三十八岁,一生顺遂,春风得意,所向披糜,我是被命运眷顾的宠儿,怎么突然之间命运之神翻脸无情,接二连三地向我抛雷,今天这个更大,这是要炸死我的节奏,即使炸不死,我现在也已经七魂六魄被炸去了大半。
“韩金生,你终于肯露面了。”段文昌的声音低沉、阴冷。
“老韩......”老爸往上走了一步。现在,他是我的养父。
“两位施主,老僧已经皈依佛门,所有过往皆是虚妄,人生在世,烦恼苦多,有欲有爱,看破才可解脱......”老和尚席地而坐,双手合十,低低念诵了一段经文,双眼微抬,看向我,向我招了抬手。
我走到他面前,也席地而坐,深深地看住他,眼泪直流,却嚅嚅着不知道该叫他大师还是爸爸。
段文昌走上前来,挡在我面前:”韩金生,你告诉她,你不是她的父亲,我才是他的亲爸爸,你们出家人是不打诓语的。”转而又面向我,“花花,我才是你爸爸。”
我抬头看向养父:“爸爸说我的亲生父亲叫韩金生。他让我来找他,我相信他。”
养父点头:“经儿,你一定要记住,你的父亲叫韩金生,母亲叫郑淑云,他们为了你,付出了全部,不要听这个疯子胡言乱语......”
“我是疯子?你以为是你把花花养大的?你瘸着一条腿,身无一技之长,你能养活四个孩子?这么多年的工作是谁给你的你不知道吧,是我!如果不是我,你能住着大房子,有茶喝有花种,没事还能出国转转......还有,你那两个宝贝儿子,他们为什么会死?如果不是我,你连尸首都收不到......”
“果然是你,果然是你,我猜得没错,我就知道是你,小江小海是你害死的,是你!”养父低吼一声,冲上前来。
王胖子和王瘦子行动迅速,一把抱住了老爸,将他按倒。
“不许伤害他!”我扑了上去,对着二王又抓又咬。
二王早已见识过我的泼蛮,不敢恋战,更何他们也没有打算打养父,只求他不要上前与他们的主人为难罢了。这两条恶狗。我狠狠地瞪他们一眼,我把养父挽到一边。
养父喘着气,面色灰败:“经儿,你不要理会那个疯子,他为了达到目的,什么事都会做,他杀了你哥哥,是他,他杀了小逊......”
“你猜到了,果然是你猜到了,所以,你让花花来XZ,引我出来,想跟我对质......嗯,你还算聪明。”段文昌点点头,“不过,你那两个不争气的儿子,是他们找死,他们如果象你说的那么好,当年怎么会去强*女孩,人家不从,他们还把人家打成重伤......如果不是我暗地里替他们出头,他们不知要在监狱里呆多久呢......你知道他们那样做,对那女孩的伤害有多大吗?丧失生育能力,只能孤单一人......”段文昌的眼光瞄向大姐。
我顺着他的目光,我发现大姐脸色苍白,身体颤抖,摇摇欲堕。我看旁边的二姐已经目瞪口呆,只顾看戏,根本没发觉大姐的异常,只得一个箭步,扶住了大姐。
“那你就以此要挟,让他们去贩毒?还制造车祸撞死他们?”
“两个不分是非的家伙,用得着脏我的手吗?我是商人,不是毒贩子,是他们不想过穷日子,想快速发财,怨得了别人?他们逃跑时,杀死警察,你还觉得他们无辜吗?”
养父大叫一声,捂着胸口,颓然倒下。离他最近的二王连忙跪倒,又掐又按,半天,养父才悠悠转醒。
天又开始下雪。我哭着伏在养父胸前,替他将脸上的雪花拂落,看他终于能睁开眼睛,抬头一字一句地质问段文昌:“你说,我的丈夫吴逊是你害死的,没错吧?”
“我,我原本也没打算要杀他......”段文昌面对我的发难,突然变得有些结巴,“原本只想教训他,谁知道我派去的人一时失手......”
“你是谁?你以为你是上帝?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干涉别人的生活?”
“我不是干涉,花花。”段文昌往前走了一步,“作为父亲,我不能容忍我的女儿被人欺负,谁让他不善待我的女儿,他娶了她,就要疼她,爱她,为她负责,可他呢,竟然在外面搞女人,竟然还搞到家里......”
“我不是你的女儿!”
“韩金生,你告诉她,你告诉她我是不是她的父亲。”
大家的目光终于都聚集到一直端坐诵经的老和尚身上。
只见他终于停止念诵,抬起他深沉无波的双眼再次看向我。我一路跪爬着,爬到他身边,乞求地看着他。他的眼里满是慈爱:“孩子,从血缘上说,段文昌确实是你的父亲!”
“花花,听到了吧,韩金生,你终于肯承认了,哈哈......”
我的眼里迸出泪来。
老和尚不以为意,语气怜惜:“只是,我和你的妈妈,淑云,我们从来都认为,你是我们的孩子,这三十多年,我日日夜夜记挂着你,我这样讲,你能明白吗?”
“嗯,我明白,可是,我的妈妈呢?”
“人们都说她死了,可我不相信,所以这些年,我把你托付给志华,我走遍了各地去找你妈妈,就是希望有一天,咱们一家三口能够团聚,可是这么多年我也没找到她,我累了,走不动了......”
“笑话,你是去找淑云吗?不是!你是个胆小鬼,我看你是在躲我吧。你害死了她,你害怕我找你算账,这么多年,只能东躲XZ苟且偷生......”
从大殿转出来的几个圣徒,有男有女,他们默默地走过,其中一个瘦小的身影从人群中突然蹿出来,扑到我面前:“哗哗......哗哗......”是傻笑着的央金。
段文昌又支使二王:“去,把这个疯女人给赶走。”
老和尚父亲看了央金两眼,脸色慢慢变了,他猛地支起身子:“淑云......”
老爸闻言,拨开二王,扶住央金的肩,上下打量了许久,脸上的表情悲喜交集:“淑云,你没有死......”
央金被老爸抓得显然很疼,她啊啊地挥着手,象是受了惊吓,头一低从老爸的臂下钻出来,又扑到我面前:“哗哗......”
我终于明白,她叫的是“花花。”
我迟疑着问:“你是我的妈妈吗?”
“嗯。”她重重点头。
她的眼神有些呆滞,却满含着欣喜与慈祥。她伸出手,细细地抚摸我,象在抚摸一块珍宝。我没有动,任由她抚摸,两行泪无声地流了出来。她轻轻地替我擦去,含糊地用普通话说:“花花,莫哭......”
显然,她已经不记得在场的任何人,在她的眼里,只有我,她只认得我。
老谢久等我不回,又转过大殿来找我。在他身后,发现央金走丢的几个藏民也拐了回来寻她,见她拥着我呆立,连忙上前,嘴里呜哩呜啦地说了几句,拉着她就要走。其中一个略懂得汉语,见我死抓着她不放,用生硬的汉语说:“她是个疯子子,疯子。”
“她是我妈妈。”
“她是个傻子,疯子。”
央金只抱着我不松手:“花花......”
“三儿,大姐晕倒了。”披头散发神色凄厉的二姐掐着大姐的人中瘫坐在地大呼小叫。
王瘦子和王瘦子过去,一人扛一个就往外走。
“你是淑云?”段文昌逼了过来,咬牙切齿地盯着央金。
段文昌的逼问和我紧握不放的手,令央金眼里露出恐惧,她猛地捂住脸:“我不认识你,我不认识你。”
我松了手,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迅速地跟着那几个藏民转过大殿,消失不见。段文昌和养父一起追了过去。叫晓光的年轻男人和那个藏族同伴也追着他们走了。
瞬间院子里空荡一片,眼前只有雪花轻轻飘落。
“她是我妈妈吗?”我问面前的老和尚父亲。
“是的,她是,她还活着,很好,很好。”他的目光平静、温暖。
“我知道她在哪,我会找到她的。”
“好孩子,你看这天多大,山多高,佛祖保佑。”
“佛祖在哪儿?”
他缓缓地看了看四周:“佛祖无处不在......”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又闭上眼,嘴唇微动,念诵道:“南无本师释迦摩尼佛南无本师释迦摩尼佛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世劫难遭遇我今见闻得受持原解如来真实义如是我防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尔时十方无量世界不可说不可说......大归依光明云大赞叹光明云放如是等不可说......”
我不由得双手合十端坐于地。
诵经声如天籁之音,在落雪的天空回荡,又渐渐悄无声息。
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