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纬在我的办公室里哭诉了半个小时。无非就是她那个宝贝老公大发回到家什么也不干,喜欢和他那些狐朋狗友打牌喝酒,婆婆嫌她不会挣钱,女儿不懂事,学习不好,老被叫家长......我听得耳朵起茧子。
从她结婚开始,她就是这个模式,我刚开始还尽心开解,替她出出主意,义愤填鹰地要去为她撑腰出气。后来我也习惯了。往往都是我把大发骂了一顿自己还在生气,那边她和大发已经勾肩搭背地和好如初了。以至大发总和人说,他有个泼妇一样厉害不讲理的大姨子。
最可恶的还不是大发,而是小纬,每次我和大发吵到最后,小纬不但不帮我,还总站在大发一边,说我话说得太狠太伤人。
我泼妇,我不讲理。我在公司都是一个眼神都能把人吓死的主儿,我何须口出恶言。我都是被逼的。被小纬和大发逼的。
我有一个没心没肺,混不吝的妹妹。
我从抽屉里拿出一沓现金拍给小纬:“这钱够给小星报补习班了吧?”其实我听话只听重点,她抱怨了这么久,其实只有一个主题:缺钱。
“姐,你这人恁老土,习惯该改改了,现在谁还用现金,网银、支付宝,大家都网上转账,你拿现金不安全。”她嗔我一眼,一边说,一边把钱收到包里。她这不是嫌现金不安全,她这是嫌当面收现金不好看。拿人钱总是手短些。
她是懂得多。我瞪她一眼,问她:“咱爸咱妈最近咋样?”
“你不会自己去看?你有多久没有回去看他们了?”小纬一收了钱,口气马上变了。
“我忙。”
“全天下人都知道你忙,你有本事,你会挣钱,你想谁给钱就行了。”
“我想给他们报了个团让他们出去玩玩,你说去哪里好?”
“哎呀,他俩年龄那么大了,出去玩没人跟着照顾多不放心。”
“你有时间吗?你有时间的话你跟着去也行。”
“有,有的,有我照顾他们你放心。”
我点点头:“你这几天领着爸妈去把护照办办,你有护照没有?没有也去办了。”
小纬兴奋的脸都红了:“出国啊,太好了。”
我看看表:“我约了人,你还有事没?”
“没事,没事了,一起走。”
两人一起下楼,小纬开着我淘汰给她的车走了。我上了我的宝马。
我说是买了新车才把旧车淘汰给小纬,其实我换不换车无所谓,旧车我只开了两年,还和新的一样,我只是心疼小纬每天早上送孩子上学,大冬天骑着电动车太冷。我不但心疼小纬,还心疼小星,她是我的亲外甥女,有那样的爹娘够她受的,作为姨妈,我还是要帮上一帮的。如果只是大发,冻死他个王八蛋,我正好再给小纬找个新老公。
我和人约会不喜欢迟到,被小纬耽误了时间,我一路开得飞快。到饭店门前,光是找车位又找了半天,我急匆匆地上楼,在靠窗的位置,贺总站起来向我招手。我迟到了。
“对不起,我来晚了。”
“没有,是我先来了。”
我抬腕看看表,果然,离约定的时候还有两分钟,我吁口气,坐下,抹了抹额头的汗。
“先喝杯水。”贺总给我倒水,又把菜单拿给我,“你看看想吃什么。”
“我不会点菜,你来点,你点什么我吃什么,我不挑食,不忌口。”
“倒是好养活。”贺总笑着接过菜单,叫来了服务员。
在贺总点菜的功夫,我给老吴发了微信,告诉他我不回去吃饭,预付款已经打到账上,让他查收下。我知道我说的都是废话,他应酬比我还多,最近几乎每天晚上都很晚才到家,我回不回去他根本就不关心,打预付款也不需要我通知,双方公司自有对接的工作人员,可能他知道的比我还早。
信息发过去半天,老吴都没有回我。
贺总点完菜,喝口水,笑着问我:“最近忙不忙?”
“还行。”
“我看你气色没有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好,是不是太累了?你要记得,你是女人,做事不要太拼。”
“在公司里,都是当牛做马,能做人就不错了,哪里还分什么男人女人,能为公司挣钱就行。”
“看来我是真的过时了,以后是你们年轻人的世界了,我确实可以退休了。”贺总突然有些失落,转而深深地看我一眼,“这次还真得谢谢你。”
“谢我什么,我只不过是略略给张总提了个建议让大家共赢,我人微言轻,最后做决定的又不是我。”
“你们张总在我面前老夸你,夸你聪明能干,又踏实,不骄矜......”
“过奖了,受之有愧。”我红了脸,连忙岔开话题,“接下来您有什么打算?”
他摸摸斑白的两鬓,有些茫然:“我还没想过,忙了一辈子,公司就这样卖了,也许,我先四处转转,爬爬山,见见老朋友,等签证下来,我就去美国找我女儿,帮她带带孩子,过过老年人的生活。”
“您哪里老了,您还年轻着呢,正风化正茂,很有魅力。”我很诚恳地看着贺总。
贺总又摸摸腮帮,微微一笑:“唉,如果象你说的,我能真年轻十岁,我一定追求你,我喜欢你的性格,和我太太年轻时候很象。”
“您太太她......”
“前年去世了,胃癌,这也是我无心再打拼的原因。我以为我有钱,就没什么是办不到的,我给她买她想要的一切,但是在疾病面前,我无能为力,只能看着她在我面前忍受病痛折磨,一点点消瘦,直至死去。”对面的男人,眼圈一红,几乎哽咽。他低垂着头,尽力掩饰着伤感,肩膀也缩了起来,没有了往日的威严和气度。
我把手伸过去,想拍他的手以示安慰,却被他反手握住:“陆经,我很孤独,我现在很怕孤独,我想......”
我尴尬地任由他握着我的手,眼光无处安放,抬眼想看看大厅有没有人注意,却一眼看到一对挽在一起样子亲呢谈笑风声走进来的男女,男的是老吴。
老吴在睃巡着找位子,目光却最后定在了我和贺总紧握的手上。
他的目光上移,看着我,我也呆呆地看着他。
只几秒钟,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挽着他胳膊的女人指了指我身后,冲他说了一句,他点点头,两人走近,又从桌边擦身而过。女人的手指葱白如玉,指甲鲜红,高跟鞋踩在地面的声音,清脆、轻快。
在贺总握住我的手的前几秒,我不把手迅速抽出来,是对他的尊重,但是过了那几秒,我再不抽出来,那我想,他也会不知道该拿我的手怎么办的,我不做反应便是置他于难堪。我把手收回来,喝了口水,双手绞握在一起:“贺总,您知道吗?世界上有很多的巧合,比如我和您太太很象,再比如,刚刚您握着我的手这一幕,正好被我丈夫看到。”
贺总猛地抬头:“真的?他在哪里?我跟他解释。”
“不,我想,应该不需要了,也许让他看到这一幕也没什么不好,你看,他没有冲上来打你,也没骂我们奸夫淫妇,是因为他可能不在乎了,又或者他现在已经没有这个资格......”
“什么意思?”贺总有点摸不着头脑。
我用几乎小得象蚊子哼的声音说:“他是挽着一个女人的手进来的。”
“哪个是?”贺总眼睛瞪大,一下子站了起来。
顺着我的目光,贺总看到了在他斜后方的老吴。此时,饭店刚刚开始上人,整个大厅只有几桌客人,除了我们,也就老吴和那个女人是一对单身男女了。
老吴是背对着坐的,只看到他的后脑勺。他对面的女人红唇大眼,语笑嫣然,可我的心思却不在女人身上,我死死地盯着老吴的后脑勺,浑身发凉,他后脑勺什么时候头发没了?
贺总问:“你老公姓什么?”
“吴。”
他一推椅子,走了过去。我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但是,我为什么要阻止呢?我坐回椅子里,看着服务员一道一道地上菜:蒜蓉油麦菜、清炒虾仁,剁椒鱼头......
只见那边贺总在和老吴亲热地握手,贺总指指我这边,拉着老吴比划半天,拉扯一番,又冲那个女人做了个请的姿势,老吴黑着脸和不明所以的女人被贺总请了过来。
贺总这是要拼桌。我只得站了起来,平静地看着走过来的三人。
今天的这顿饭不是鸿门宴,而是鸿门宴中宴。
贺总坐到了我的旁边,老吴和那个女人坐到了对面。老吴看我一眼,我也看他一眼,又同时将目光移开。两人都是场面上的人,都懂得冷静克制,可我发现我的手一直在抖。
“明天周末,今天晚上必须喝一杯,我在这里存的有酒,服务员,把我上次存这里的五粮液和红酒拿过来。”几个人都静看贺总长袖善舞。
“哎呀,贺总,我不能喝酒,一喝就上头。”女人一撩头发,一双大眼波光四溢。
“女人喝点红酒对身体好,你这么漂亮,喝点酒会更美。”贺总嘴里夸着女人,并殷勤地给她倒水。
贺总这种人最可怕,明明暗里已经磨刀霍霍,面上却仍笑如春风。
“我开着车呢,你们也开着车呢吧。”老吴是看着我说的。
“没事,我给大家叫代驾,哥有钱,哥刚卖了个厂,今天哥请大家喝痛快。”
服务员把酒和酒具拿了过来,贺总给大家一一分好酒,举起杯子:“来,相逢不如偶遇,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大家干一杯。”
一杯下去,老吴一直警觉的神情有所放松。
一桌四个人,只有对面的女人一无所知。没有包袱一身轻,她几杯酒下肚,本色尽显,一边和贺总拼酒,一边又趴在老吴肩头咕咕地笑,风骚之极。老吴开始还略作躲闪,但后来看我一副冷漠置之的样子,索性破罐破摔,和女人打情骂俏,极尽狎呢之能事。
我看不下去,又碍于贺总,要保持形象,不能上去撕打,只能埋头吃菜。
我正和眼前盘子里的一根羊排搏斗,旁边的贺总推我,示意我放下手中的筷子,拍着我的肩向老吴说:“我今天请陆经吃饭,一是要感谢她帮我解决了个大难题,二是想表达我对她的爱慕之心,我的夫人去世两年多了,我想下半生能有个红颜知己陪伴我......”
“我有丈夫。”
“她有丈夫。”
我和老吴同时说。我看老吴一眼,老吴迅速低下头。
“我知道,所以,我想要知道她的丈夫值不值得她爱,如果值得,我就认输,退出。如果不值得,那我......”贺总扭过头,深情地看着我,“我会等,等你离婚,我带你走遍千山万水,周游世界,共度余生。”他看我的眼神,简直象一潭温柔的湖水,是个女人都会毫不犹豫地跳进去的。
如果男人会演起来,那女人真要沦为配角了。今天,不但老吴会演,这贺总一进入角色,那绝对是影帝级别的。演技只配演小丫环的我竟然能当主角,我三生有幸,我得努力配合他演下去。
我结结巴巴地说:“贺总,这,我......”
“你嫌我老么?”
“不是。”
“我身家上亿,你不会是还嫌我穷吧?”
“不是。”
“那好,我等你,我等你离婚。”
四周一片沉寂。
对面的女人抚掌娇笑:“呀,太感人了,贺总,你好有魄力哦,陆姐,你好幸福。”她用胳膊捣捣老吴,“吴逊,你看人家贺总,敢爱敢恨,你什么时候能有这血性,和你老婆离婚,你不是说她黄脸婆一个,又嚣张又跋扈,没有一点女人味吗?孩子也不给你生!你对她念旧情,对我却不公平,我要给你生,也得名正言顺不是......”
贺总一脸不忍地看我,我也看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一字一句地对对面的女人说:“我就是那个又嚣张跋扈,又不会生孩子的黄脸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