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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锦衣夜夜行 丰芝 3727 2024-07-11 20:11

  邻床唐慧明的检查报告和治疗方案出来了。不是癌,只是一个较大已经钙化的结节,因为病灶靠近心脏位置,需取出全部乳腺组织,二次手术再做假体填充。

  她是幸运的。

  但她坚持下楼去剃了个光头。是二姐领着她去楼下找那个老头剃的。

  女人的头发是第二张脸。大部分没了头发的女人,因为没了头发的遮盖,缺点全都暴露,或是头太尖,或是额头窄,或是脸太大,但是唐慧明不同。没了头发反倒更显出她无懈可击的脸部轮廓和线条,圆圆的光头配上秀气的眉毛明澈的大眼,别有一种凄艳清绝的美。

  连一向自视甚高,不喜夸女人漂亮的二姐都忍不住赞叹,偷偷跟我说:“三儿,我看唐比你和大姐可美多了。”

  我掏出镜子,看着镜中的自己,摸着光头,点头赞同。我的额头太窄,眉毛太浓,腮骨也太方。但我即使不完美,我也是有人爱的。老贺能在我入院后,仍坚持求婚,也算是给我黑暗的前路点亮了一盏孤灯,马青青说得没错,只要不死,都有希望。

  老贺已经在回来路上。

  从美国回来,风尘仆仆进门的老贺,看一眼唐慧明,猛地被震住,象是被梦魇了一般,连招呼也忘了跟我打。

  唐慧明对周遭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美女不自知,便更有一种无辜的美。

  晚上老贺带我出去吃饭,我说:“带上唐吧,她一个人的晚饭也没着落。”

  与我的每天都有不同的人来送吃送喝前后照顾不同,唐慧明只在那天打发走了那个男人后,再无人看望,始终都是一个人,一个人做检查,一个人吃饭喝水,一个人忍受术后的痛苦。二姐和陈志芳看她孤苦,一直在暗中照顾她。

  唐慧明闻听,连忙摆手:“你们去吃,不用管我,我没有胃口。”

  老贺一让再让,唐慧明坚决不去。

  我和老贺在外面简单吃了些,不用我说,老贺已经打包了几样点心,我知道,那是给唐慧明的。我不动声色。

  我突然有一种感觉,我要失去老贺了。虽然,我一直未曾答应他,他也并不属于我。

  我失去的,是他对我的欣赏和爱。

  他当初被我的魅力迷住,现在也能迷恋上别人。

  他是一本正经的人,思想传统,喜欢被女人依赖和崇拜,而我当初被他欣赏的独立与犀利,却渐渐成为阻碍。我有时自黑个笑话,他不但听不懂,反而会觉得我太过轻率唐突,令我颇有明珠投暗的遗憾。我在他面前日趋萎顿,从身体到精神,已无往日吸引他的魅力。可能这些日子深交往下来,他也有所感觉,我们并不适合,我们是注定无法同路走完余生的。

  不知是不是我敏感,我们一去一回的路上他握我手的温度都已不同。

  又一位病友入住。陪同她来的还有她丈夫。两人从进门开始,就一直在打嘴仗,这个说东那个非要向西,女人要喝水,嫌男人给她倒的水太烫,男人嘴里说她难侍候,却仍是起身给她兑温水,并加上一勺蜂蜜。她的两个儿子也前后跟来,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纪,很帅,对他妈毫不客气,不是训就是吵,语气却是亲呢又疼爱的,女人一说要下床,一左一右两个各扶一边,象是太后出行,她也只不过走两步去上个厕所而已。我在一旁看得很是黯然。

  我做梦都想有一个这样的结局。误打误撞结合在一起的男女,也许不够契合不够恩爱,却是俗世里最平常的夫妻,几十年培养出来的感情,激情褪却,亲情日深。孩子也不一定是最优秀的,却萦绕膝下,慰我心怀。

  新来的病友叫李丽,二姐展开她的外交手段,不大功夫便将她的情况摸了个门清。李丽开着一家早餐店,一开二十年,挣钱供俩孩子上了学,又买了两套房。她信佛,十年如一日在每月的初一施粥给环卫工和流浪儿们。她的病,是常年劳累所致。

  唐慧明的嘴再严,也架不住二姐的循循善诱,断断续续道出她的家庭情况:孩子在BJ上大学,她是独女,父母前两年刚刚去世,身边再无亲人。关于她的婚姻状况,她却含混不清,不想多言。

  我一个疗程做完,临出院的前一晚,李丽已经鼾声阵阵,我躺在床上辗转半天,正朦朦胧胧地想要入睡,只听得右手的唐慧明在哭。

  她是蒙着被子压抑着自己在哭。

  我坐起来,没有开灯,在黑暗中叫她:“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她的哭声猛地停住,却并没有回答我。

  窗外有风吹进来,温暖中带着点凉意,是春风。

  我叹口气:“春天来了。”

  她仍是不答。

  “一切都会过去的,最难的时候,咬咬牙,终会挺过去的。”

  “我的一辈子全完了,什么都没有了。”唐慧明终于肯开口,语气里却透着绝望。

  “怎么没有?你还有孩子,还有家人。”

  唐慧明闷声粗气地回答我:“我不象你,把别人都当作你的家人,别人的孩子都当自己的孩子。”

  我笑了。鲁真抱着鲁清风来,陈志芳带着菡菡来,文君带着开心来,都被她看在了眼里。

  “是啊,我生病之前也没这么大度,我争,我斗,我要,可最后呢,什么都不会永远属于我,对于生命,我们也都是过客。”

  “如果一段婚姻变了质,我决不争,我也不要,我决不容许我的感情有暇疵,我也不会养别人的孩子。”

  “那天那个人是你丈夫?”

  “马上要变成前夫。“唐慧明的声音里带着怨恨,“他和别的女人的孩子已经六岁了,整整八年,他和那女人好了八年,把我蒙在鼓里八年,我象个傻瓜一样......”

  “要原谅,就彻底原谅,要是不能原谅,就离婚,纠结才会生病。”

  “离婚?我还以为你会劝我继续忍耐呢,别的女人抱着孩子来找你的男人,你不但不生气,还给她钱,和她有说有笑。我小气,我做不到。”

  “那是因为男人已经死了,而且,我和那个男人的感情实在是老天给我的一个馈赠,我心存感激,不忍破坏,我多想他能活着,我们也可以象别的夫妻那样,吵吵闹闹,把下半辈子过完......你要问一下你的内心,你愿意离婚吗?”

  “现在不是我不愿意离,是他不愿意。”

  “已经这样了,他不愿意也不外两个原因,一个是孩子,一个是钱。”

  “你猜得真准,孩子大了,再有几年就大学毕业,主要是因为钱,当初,他追求我时候,一文不名,是个农村出来的穷小子,全靠我娘家的资助才有今天,当初公司注册,我是法人,如果离婚,我要分走公司一半的资产......”

  “如果需要,我可以介绍律师给你,以防他背着你转移资产。”

  她在黑暗中长长在叹口气:“我今天晚上突然想明白了,我只剩这条残命,要那么多钱干什么,自由与开心才重要。”

  “对啊,还有健康。我的化疗快做完了,接下来会再做假体填充手术,你说,我是要个C呢,还是要个D呢?”我故意把沉重的话题引开。

  “要那么大干什么,累不累啊你。”

  “不累,不累,只要好看,我要大,最大的,我不嫌累。你呢,等你手术恢复,你准备做个多大的?”

  唐慧明在黑暗中扑哧一声笑了:“你能不能不要那么直白,好象两个男人在比谁尿得高似的,小心你尿湿鞋。”

  “呀,你还说我,你比我毒舌多了好不好。”我咕咕地趴在床上笑,“我一直嫌我的太小,这次正好可以名正言顺地做个大的,一定要大!”

  “大什么?”李丽猛地停止打呼,说梦话一样来一句。

  “大熊,有人要做个大熊。”

  “呀,我倒是希望全切,没了正好,累赘,不过你们年轻,不象我,老了。”

  “李姐,你和大哥你们还有夫妻生活吗?”

  “吁,你这妹子......”李丽显然被我问得害羞了,半天才扭捏着说一句,“夫妻多年,都疲沓了,一年也不知会有两次不会,没甚滋味,懒得搞。”

  唐慧明在黑暗中轻笑。

  我也笑:“即使没有,我也一定要做个D,自己看着好看就行。”

  “你那么瘦,小心走路摔倒,再把假体摔爆可不得了。”唐慧明果然毒舌到底。

  老实的李丽笑得象个孩子。

  我不知何时睡着的,难得地一夜无梦。

  被护士吵醒,整理房间,洗漱,查房,老贺过来,帮我办理出院手续。

  唐慧明和李丽恋恋不舍地看着我收拾东西,我突然指着一直向唐慧明偷瞄的老贺对唐慧明说:“老贺做企业多年,对公司的账务运作最是专业,你如果有需要可以找她。”

  唐慧明一脸崇拜地点头。

  唐慧明的清高表相下,其实很天真。她应是一个从小到大被保护得很好的女人。

  我低头收拾着东西:“你们互留个电话吧。”看老贺一脸问号,对他说:“唐说她有可能会离婚,怀疑他丈夫转移资产,你帮帮她。”我的这几句话,虽然简单,信息却很多,相信以老贺的精明不是听不明白。

  老贺的眼睛一亮,连忙拿出手机,忙不迭地去加唐慧明的微信。

  我暗暗地叹口气,悄悄摘掉手指上的戒指,小心亦亦地装进口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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