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马上停蹄,直奔成都。
大姐和段福平在前面轮流开车,我和二姐在后面陪着开心和小晚玩玩游戏,说说笑笑,十几个小时倒也过得快。
大姐订的是在春熙路附近三室一厅的民宿,段福平象驴一样地开了一天的车,到了成都却只能住沙发,但他毫无怨言,就象当年他跟着我们在青藏线上日夜不停地奔波一样。
原本大姐的计划是,到成都住一夜,便直接去色达。现在,有二姐一拖二地跟来,计划就被打乱。二姐一直受唯物主义教育,是个无神论者,对色达丝毫不感兴趣,拿着地图不住劝说大姐:距离差不多,去色达看一堆破房子,还不如去稻城看美景,大姐不置可否。二姐看劝不动大姐,就去劝段福平,被段福平干脆地拒绝后,就来闹我:她想带孩子们去看大熊猫,她想带孩子们去九寨沟,反正不去色达。色达海拔四千,她去了会高反!
说起高反,倒是个实际问题。孩子们确实都太小,去色达会成为拖累。我头痛。
休息了一晚,恢复了精神的二姐嚷嚷着要带孩子们去宽窄巷子游玩。对我来说,全国的古镇古街被改造得都差不多,不外乎当地小吃、纪念品、民俗手工艺品之类,坚决不去。段福平便被遣了苦差,背上背着一个,怀里抱着一个,带二姐去逛,大姐陪着我在床上躺尸。
我在床上躺到十一点,起来喝水,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的有名字:陆娜。号码也是成都当地的。我拿着手机发愣,大姐探头过来,问我:“谁呀,你怎么不接?”
“这个人是我当年做业务时,成都的一个经销商,好几年没有联系过了。”我盯着手机,一直到铃声响了五遍,才接通。
我只叫了一声娜姐,只听电话那头陆娜爽朗又明亮的声音响起:“哎呀,陆总,我的本家儿妹妹啊,你还好吗?”
“好好好。”我客客气气地回她,寒喧半天。
“我的手机丢过一回,你的号码搞丢了,打到你们公司,才搞到你电话,听说你升职了?哈哈,对对,何止升职啊,现在是老总了......”
“哪里哪里,我再升职,咱们也是本家啊,你永远都是我姐。”我说的并不都是场面话。当年我来西南跑业务,从一个初出茅庐的业务菜鸟,做到年销售额上千万的大区经理,认识陆娜是我的一个转折点。她有川女的泼辣直率,又有比男人还厉害的魄力。做事粗中有细,刚中带柔,很有一套。当年她和我一见如故,颇为投契,不但给我订单,还给我介绍客户,并给我传授了许多书本里学不到的经验,当然,她向我传授经验的场所,不是在她办公室,不是咖啡厅,而是麻将桌。虽然,我没少给她交学费,我仍感激她。当年没有她的提点,就没有我的今天。
“对的,对的,几百年前咱就是一家人嘛,你还能认我这个姐,我太高兴了,听你们沈总说你来成都了?”
“是,昨天刚到。”
“你们在哪儿,我过去接你,中午我请你们吃火锅。”
“这怎么好意思,我同行的还有别的朋友。”
“那正好,人多吃火锅才有意思,咱们这么多年没见,好好聊聊,我加你微信,你给我个位置,我带你们去吃小龙坎。”陆娜不容我客气,迅速地挂了电话。
我无奈,迅速起身穿衣打扮,给二姐打电话,让她们逛完快点回来。她一听中午有人请吃火锅,电话也不挂,只听她在电话里大呼小叫,叫开心叫小晚叫段福平,放下他们手中的糯米团子,中午吃火锅呀。
陆娜到楼下,二姐她们还没回来。我又打电话给她,让她们直接去饭店,才和大姐上了陆娜的车。
二姐她们先到,已经在门口等。开心看到我,扑到我怀里,叫着妈妈。陆娜拉着开心的小手,从包里掏出个红包递给他:“宝贝儿,你怎么这么可爱呢,咱们第一次见,阿姨给你个见面礼好不好?”不等我拒绝,便转向我说,“妹妹,这几年没见,你这孩子可这么大了,时间过得真快呀,想当年,你还是个小姑娘,这不知不觉的,十几年过去了。”她眼风极明,说话间见二姐抱着小晚凑过来,变魔术一样从包里又掏出一个红包,不动声色不由分说地塞到了小晚手里,一通好夸小晚长得漂亮,眼睛大,皮肤白,长大一定是个美人。
这不年不节冷不丁地收红包,而且是个陌生人,无功不受禄的二姐有些尴尬,我冲她摆摆手,让她安心收下。陆娜这时候来跟我套交情,不是受人所托,就是有求于我,我此时不能拂了她的面子。
我随她上楼:“你姑娘怎么样?大学毕业了吧。”
“可不,今年清华研究生毕业,她坚持要留在BJ,说是成都太安逸,不适合年轻人,要我说,成都怎么不适合年轻人发展了?这不遍地都是年轻姑娘小伙儿嘛,在我身边,找个老实男人,吃吃火锅,打打麻将,多好,干嘛去BJ吸雾霾。”陆娜提起她女儿,一副恨意绵绵实则花式炫娃的样子。
“呀,姐,你爱打麻将?”
“当然,四川人有几个不爱打麻将的?你是不是也喜欢来两把?”
二姐没心没肺地把头点得如捣蒜。
“那,一会儿吃完火锅,咱们去打麻将,正好四个人,够手。”陆娜哈哈笑,又打量着二姐的肚子,“就是你这肚子......用麻将胎教不大好吧,别你儿子一出生,就会叫胡......”
陆娜麻利地点好菜,和二姐手拉手地笑着去洗手间,留我和大姐一人抱个孩子,防止他们用筷子去捣那盆服务员刚端上来的火锅,以免烫伤。我被两个知疲倦的孩子闹得头疼,忍不住腹诽,段福平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从洗手间回来的二姐向我和大姐宣布:“我和娜姐商量好了,你们去你们的色达,我和娜姐带着开心和小晚去看大熊猫,看完大熊猫,娜姐在青城山有别墅,我们再去青城山玩几天......”
我看陆娜,陆娜也笑咪咪地看我:“我和薇薇妹投缘,反正我也没事,陪她玩玩。”
我只得说:“姐姐,你公司最近不忙了?”
“现在生意不好做,代理的项目进展的不好,所以,人倒是闲了。”
“你这些年还是做的老本行吗?”
“是啊。”
“我记得我们西南区的负责人是......”
“彭弘。”陆娜眼巴巴地看着我,丝毫不加掩饰,因为她探知了我仍感念当初的情谊,索性开门见山,不加掩饰。
“哦,对,是小彭。”我伸手去摸我的手机。
此时,生活艰难,她求我,我帮她,再正常不过。我找出电话号码,打给老秦,让他给我联系彭弘。三分钟不到,彭弘的电话就打了过来。我借口上洗手间,拿着电话走去了外面。彭弘一听我在成都,诚惶诚恐,问我了地址,说他就在附近,十分钟到。
我上了个厕所,回来椅子还没坐稳,彭弘就来了。
我自生病后,谨遵医嘱,不敢吃太多辣椒,吃清汤又没滋味,只吃了几口就放了筷子,听彭弘汇报工作。大姐和二姐都习惯了,该吃吃该喝喝。在她们眼里,我是一头扎钱眼里的工作狂,重症,无可救药。
老秦去了拓蓝后,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革,最大的一个举措,就是在几个重要市场去经销商化,而改为直销。直销有利有弊,好处是能深入市场,加深与客户的交流沟通,能及时解决问题,又增加了利润空间,但坏处也不是没有。象陆娜这样的大经销商,经营日久,资源多,人脉广,又与当地各部门的关系盘根错节,甩开她们,也会失去许多的支持和信息,市场萎缩更是明显。但我既然把拓蓝交给老秦,就要放心让他干。公司发展是一件长远的事,不能只看眼前利益,只是没想到,下面的反应这么大......彭弘的意见很明显,他和大多数分公司老总一样,一直持反对态度。
“陆总,秦总这样搞,让我们很被动,有钱大家赚才有回报,砍掉经销商,等于砍了我们的眼睛和手脚,做起事来事倍功半,并不讨好,我们今年的任务额只完成了三分之一不到......”
我看一眼陆娜:“你今年代理的哪家?”
陆娜并不直接回答我:“我现在手里有两个上千万的大项目,需要找人合作。”
我笑了:“姐,合作有很多种,你接受哪一种?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向她伸手做了个暗示,并一边说一边看陆娜反应,“小彭能代表我,你跟他直接谈,如果不行,我让秦总过来谈。”
陆娜满意地长舒一口气,也笑了。
我送彭弘出饭店,他不忘去前台结了账,才和我一路出门一路聊:“陆总,我有个项目一直搞不定,想问你意见。”
“你说。”
他低头把大概情况告诉我,我想了想:“明天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这怎么行?”彭弘原本只想求得指导,没想到我会亲自上阵,未免惶恐,看我不容置疑地点头,只得又问我:“今天晚上要不要把业务员都招回来开个会?”
我挥手:“不用,你走吧,准备准备资料,明天带我去。“我站在路边,目送他开车走远,一回头,见段福平满头大汗地抱着两个柚子穿过马路过来,我问他:“你去哪儿了?”
“买柚子。”他回答地有气无力,脸色不善。
“买柚子去了这么久?”
“我刚才见到玫玫了。”
“人呢?”
“我没追上,坐车跑了。”
“跑了好,难道你追上她,还让她还你钱不成?”
“不是,我是想问问她,我算什么,为什么不声不响地失踪,招呼都不打一个,孩子对她来说,只是一个细胞吗?”
“既然不爱了,有什么好问的?再说,爱是多巴胺,分泌完了就完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的弟弟,孩子已经没了,你再纠结也没有用,你是男人,潇洒点,天底下好姑娘多的是,比如,莎莎......”
当年,我就是莎莎。事隔多年,真正的莎莎终于出现,我瞧着段福平和这个莎莎还真有些冥冥之中的缘份。只是,段福平会错了意,或是他故意会错了意,那段被我们故意遗忘的往事,被我拿出来一提点,段福平的脸一下就红了,冷不丁把柚子一下塞到我怀里:“给你吃。”迈着他的大长腿就走。
我在后面追:“弟弟,你马上就三十岁了,你什么时候长大呢?我好累啊。”
段福平一下站住,我一个不留神,撞到他后背,两个大柚子掉在地上,咕噜噜滚到一边。
“姐,我知道你累,是我太自私了,太幼稚,想得太多了,我想帮你,但害怕你以为我要跟你争财产,所以......可是现在,姐,你只要认我这个弟弟,如果你真的需要我,我就把丽江的客栈关掉,回来帮你。”
“我说的意思是,抱着柚子累。”我弯腰捡起柚子,递还给他,“我的好弟弟,你永远是我的好弟弟,我的就是你的,咱们不用分彼此,你开客栈也好,写小说也好,回来帮我也好,都行,你要遵从你内心,问问你自己你想做什么,现在什么年代了,我又不是封建家长,不会强迫你做你不喜欢做的事。”
“那你呢?姐。”
“我,我就喜欢挣钱,挣许多许多的钱,把大家都照顾得好好的,养得白白胖胖的。”
段福平的眼直了。我还以为他是被我饱含深情充满奉献精神的话感动坏了,但我顺着他的眼光,看向远处的那一对打扮入时的男女从车上下来,才知道他根本没听见我说什么。
那对男女一看就不是夫妻。男人的年龄比我还大,大腹便便头发稀少却又颇有些用金钱打造出来的轩昂气度,挽着他的胳膊正与他边走边撒娇的年轻女人,是玫玫。那个卷了他的钱,打了他的孩子,让段福平上天入地找了大半个中国也没找到的玫玫。
玫玫根本没有往这边看,她依在那男人身畔,巧笑嫣然,拐了个弯,走进一个小胡同。
段福平向前迈了一步,手里的柚子又一次滚落。我也顾不得被路人踩来踢去的柚子,一把抓住了段福平的手,冲他摇摇头。段福平又向前迈一步,我又拉他一把,他终于回过神来。
他颓然,冲我惨然一笑:“姐,我饿了。”
“走,上楼吃火锅去,再晚肉就被她们吃光了。”我一脚把脚边的一个柚子象踢足球一样踢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