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开车风刮不着日晒不着的经验相比,骑电动的感觉一点也不拉风。
大日头晒着,风却不暖,我骑到一半,已经浑身冻得冰凉。还有乱停的车辆占着路边的非机动车道,只能不时与汽车抢行才能勉强前行。老百姓的日子真难过。
最主要的是尾气,我的鼻子过敏,吃了一路灰,打了一路喷嚏。
我在镇边上买了些矿泉水和面包,绕着老宅子过了两趟,确定无人,才迅速停车开门。
打开院门,我使出吃奶的力气弯腰撅腚地推车进院,有人在我背后猛地拍了我一下肩膀。我一下子僵在原地,冷汗唰地流了下来。只听背后咯地一声,有人笑了起来。
我猛地回头,是二姐。只见她一身花蝴蝶装扮,很得意把我吓一跳,正一脸风骚地笑。
“你,你想吓死我,你个二货!”我几乎是在吼。
我吼完连忙把车推进院子里,又把她拉进来,迅速关了院门。
“你怎么找到我的,是大姐跟你说的?”
“大姐?我就知道你和大姐瞒着我,你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也不跟我说,就瞒我一人!”她嘟着鲜红的嘴唇,顺手从结了一树石榴的树上摘了一颗石榴,三两下掰开,啃了两口,切一声,一扬手扔了出去。
只听墙外有人啊一声,又扑通一声,半天,有人在外面骂开了:“谁他妈的恁缺德乱扔东西,砸死你大爷了......”听声音,象是邻居福哥。
二姐缩缩脖子,呲牙,无声地笑。
我拉着她踮脚进屋。
“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这不跟着你就找到你了吗?”她看我气哼哼地瞪她,只得又说,“我刚才回公司,正准备停车,见你鬼鬼祟祟地骑着车乱跑,就跟上你了。别看你做这副鬼打扮,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你。”
我惊魂未定,摘掉帽子,扔到桌上,掏了瓶水咚咚地喝。
二姐惊呼:“哇,你的头发,你那么美的头发都剪了,你是剪发铭志吗?”
我呸她一口:“我现在已经走投无路,还哪管头发,我跟你说,二货,我这次摊上大事了,难办得很,你那牛逼的老爹也帮不了,你能装看不见吗?不是说了要绝交的吗?”
“不能。”二姐想也没想,“我知道你没杀人,就你那怂样,人肯定不是你杀的,肯定是有人陷害你,这时候,我不雪中送碳简直不是人,我不帮你谁帮你?!”
“你帮?你刚才差点把我吓瘫你知道吗?这事你帮不了,我求你了,求你离我越远越好,千万别插进来。”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害怕连累我,但我不怕,我二嘛。”她没皮没脸地笑,转而又说,“出事第二天警察就来问我了,我说咱俩闹翻了,以后你的死活和我无关。你说,我机不机智,厉不厉害?”
“厉害。”
“我这样说就是为了给警察造成个假象,以便能在暗中帮你,我找了你好几天,我都快急死了,你看,我脸上新长的痘痘,都是急出来的。”
“我这次真的倒大楣了,我的工作没了,房子没了,车子没了,老公没了,我现在一无所有,呜呜......”说着说着,我悲从中来,扑到二姐怀里,哭了起来。
“好了,好了,我的三儿,你不是一无所有,你有我呢,有我呢。”二姐抱着我,拍着我的后背,少有的轻言细语。
我接过二姐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眼泪鼻涕,坐好。二姐去烧了壶开水,用我扔在桌子上的茶叶泡了两杯茶,喝一口,叹了口气:“你猜我今天上午去见谁了?”
“我不猜。”我拿纸使劲地哼鼻涕。
“你妹,小纬。”
“我爸和我妈回来了吧,他们知道了吧?他们是不是特伤心?”一提老爸老妈,我心痛如刀绞。
“小纬让我给你捎了一个包裹,说是你爸给你的,掂量着象是钱。”她从她的大手袋里摇出一块砖头样的包裹,咚一声放到桌子上推给我。
我默默打开,果然是钱,一万一沓,十沓。钱中间夹着一封信。我看她一眼,她马上识趣地说:“我去院子里摘几个石榴吃。”
我打开,信上是老爸遒劲有力的字迹,我只看了个抬头“经儿,我亲爱的女儿”,一下子涌出的泪水便模糊了双眼,怎么擦,都擦不完。
我平复了半天,才能接着往下看:经儿,我亲爱的女儿,不知道这封信何时才能到你手里,我一想起你背着杀人的罪名,孤身一人过着东躲XZ的日子,我就心急如焚......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和你妈,我们不会死,我们帮不上你的忙,也不会给你添乱,我们一定好好活着等你沉冤得雪的那天。我知道你没有杀人,我知道你一直都是善良的孩子,你一直都是我们的骄傲,聪明能干,孝顺懂事......这钱,也是你这几年孝敬我们的,我们根本花不完,现在给你,希望能帮你度过难关。你一定要扛住,不要投案自首,一定不要投案!
接下来,我要告诉你一件事,这件事虽然我很难讲出口,估计你也很难接受,但到了这个时候,我想,我必须说出来了。我和你妈不是你的亲生父母,你的亲生父亲叫韩金生。
关于你的身世,原谅爸爸不想跟你说太多(如果你还认我这个爸爸的话)。你去找你的亲生父亲,他会告诉你真相。我让你去找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我觉得这次的事情一定和你的身世有关。拿着钱,找你的亲生父亲,去吧,孩子,去找到他,也许一切都能真相大白......
我捏着信纸,仔细地,反复地看了好几遍,嘴里反复地念叨:去找亲生父亲,亲生父亲......
二姐撩着前衣襟兜着十几个石榴进来,看我象个雕塑一般呆坐,嘴里喃喃自语,忍不住问:“咋了这是?你爸妈嫌你丢人,要和你脱离父女关系吗?”
我呆呆地看她一眼,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二姐吓得手一松,石榴扑扑通通掉下来,骨碌一地。她也不捡石榴,想过来劝我,又一脚踩了个石榴,一个踉跄,伏倒在我脚边。我看她摔倒,也从凳子上滑坐下来,跪在她面前,揪着她头发,哭着说:“你他妈的咋这么乌鸦嘴,啥事都被你猜中了,你个二货,你还我爸爸妈妈,呜呜呜......”
她使劲掰开我的手,坐起来,胡乱理着头发,气得骂我:“关我屁事!你个傻逼,你爸妈势利眼,你好的时候他们巴巴地跟着你享福,你一出事就赶紧撇清关系......”
“不是这样的,不许你骂他们,不许你侮辱他们,他们是我的好爸爸好妈妈......”
二姐被我哭得心浮气躁,一把扯过我手里的信,从头看到尾,泪湿了眼眶:“好了,好了,我错了,我不该骂他们,我向你道歉。”
我哭得直抽:“他们就是我的亲生爸爸妈妈,我爱他们,我爱他们......”
大门被咚咚地敲响。我瞬间不哭了,身体绷直,紧张地看了二姐一眼。我的紧张情绪传染给她,她也张嘴瞪眼地看着我,嘴里无声地问:“谁?”
我摇头。
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是信息的提示音,我打开,只见大姐只发了两个字:开门。我一下子垮坐在地上。二姐起身去开门。
大姐包裹得象个阿拉伯妇女,唯恐让人不知道她在干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她这样哪里是在躲警察,她这分明是在表演躲警察。她的表演欲也太强了,我都要被这猪一样的队友气死了。
两人在院子里小声聊了两句,进得门来,大姐迅速把门关上,又把窗帘拉上,神经兮兮地说:“昨天晚上,警察又找我了,我说我没见过你,如果见到你,一定会劝你自首,配合警方的调查,我还告诉他们,我不相信你杀了人,一定是别人陷害,让他们好好侦破,不要冤枉好人。怎么样,我的演技还行吧?”
二姐一脸羡慕:“都怨三儿要和我绝交,害得警察也不来找我呢,如果来找我,我的演技不会比你差。”
“你?就你那心机,你一定会慌慌张张,说得破绽百出,这就是我一直不告诉你三儿在哪儿的原因。”
“我怎么了,你不告诉,我也自己找到了,警察找不到,我找到了,怎么样?”二姐挺着胸,得意洋洋地向大姐挑衅。
大姐哼一声,转头问我:“听二姐说你要去XZ?”
“嗯,我要去找我的亲生父亲。”一想到我爱了几十年的父母竟然和自己没有一点血缘关系,我就心痛如刀绞。我捂着胸口,眼泪止不住地流。
“你怎么去?”
“不知道,我还没想好。”
“我也想去,我老早就想去XZ旅游了,一直因为这事那事没有成行。”二姐啃着石榴,没心没肺地说。
“我有车,我陪你去吧,我去过几次,熟悉路。进藏后,有许多关卡,查得很严,如果我不跟着,我不放心。”
“我也去,这次不能丢下我。”
“我们不是去旅游。”
“我没说是去旅游。”
“如果被警察抓到,如果不能找到真正凶手,是有牢狱之灾的。”
“有我为你们保驾护航,咱们不会被抓到,相信我。”
我和大姐互看一眼,想到二姐显赫的家世,没有言语。她爷爷是军人,她爸爸是军人,她哥是军人,她那殉职多年的老公也是军人。重要的是,她爸爸好象在XZ军区呆过多年。
“不能开大姐的车,她已经被警方盯上了,我和我哥换车,开我哥那辆大越野。”
“那这样的话,为保险起见,我不能和你们一起走,你们先开车走,我坐高铁到西安与你们会合,我们每年都会组织员工出去旅游,今年就西安吧。”大姐心思缜密,把各种可能性和合理性都考虑在内了。
“咱们啥时候起程?”
“星期一吧,越快越好,再晚雪就要封山了,最安全的是凌晨出发,在七点前出省。”
看她俩一唱一和,擅自做着决定,我根本就插不上话。这也是多年的传统模式。别看我在公司管着几十号人,耀武扬威说一不二,但在她俩面前,我就是个毫无话语权的三儿。
不过,在这种时候,如果没有她们帮我,我根本寸步难行,也许我早已身陷囹圄。但是,在这种时候,把她们一一拖下水,我于心不忍。
我嚅嚅着:“对不起,连累你们了。”
“去,少来这一套。是我愿意的好不?我嫌生活过得没滋没味,想找点刺激好吧。”
“就是,反正我无所谓,我无儿无女,孤身一人,早活腻歪了。”
她俩一起过来,和我抱在了一起。原本,她俩都是命苦人。曾经,我比她俩过得都幸福。如今,我比她俩更惨。
我把她俩搂在怀里,她俩象个来取暖的孩子,头靠在我胸口,手紧紧地环着我的腰,匝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我哭了,大姐哭了,二姐也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