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象一只惊弓之鸟,几乎一夜没睡。
我和衣躺在床上,鞋也没脱,抗拒着酒精的麻醉,静静地听着外面隐隐的人声车声音乐声渐渐沉寂,累极进入睡梦,几声狗吠便又被惊醒,手里抓着背包的带子,绷直了身子,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脚步重而沉,是酒吧的几个侍应生互相笑骂着上楼。我又躺平,旁边床上的段福平呻吟了一声,低声问:“莎莎吗?”
“嗯。”
“咱们在哪?”
“你先别问在哪,我有事要跟你说。”
“我的头好疼。”
我坐起来,索性摸索着走到他床边:“天一亮,我就走了......”
我还要再说,黑暗中,手被段福平握住,他象呢喃一样叫我:“莎莎......你能躺下来,让我......抱一下吗?”
我顿了顿,挨着床边蹲下伏在床头,段福平从被子里伸出手,将我抱住,轻轻地亲吻我的额头:“真好......和你在一起的这几天,好象过了一生......”
“你的一生还很长。”
“你是我见过最奇特的女子,既热枕又冷酷,既天真又成熟......别打断我,听我说完。”段福平轻轻按住我的手,“我从小就孤独,父母不和,离婚,哥哥又比我大许多,我一直孤独着长大,在外人眼里,我什么都有,要什么有什么,可我只想有一个人能给我一个拥抱,一点温暖,一点点爱......”
“你父母怎么会不爱你呢?”
“是,他们爱我,他们爱我就是不断地给我钱,用物质满足我。”
“亲爱的小孩,不要抱怨命运,你一身名牌,想走就随时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你知道在雪区有多少孩子吃不上饭上不了学吗?”
“我知道,你是嫌我矫情。”
“在这里玩几天,回去好好上班,好好挣钱,好好找个女朋友,好好生活。”
“你这怎么象遗言啊。”
“可能,就是遗言吧,我该走了。”
“你去哪儿?”段福平抱得更紧。
“答应我一件事情。”
“你说。”
我从衣服口袋里拿出那张叫张济世的身份证塞给他:“你能答应我这几天不要用你自己的身份证,用这个身份证吗?”
“为什么?”
“你的手机这三天不要开机,不要回酒店,不要给大姨二姨她们联系,王哥他们也不行,我会叫大姐把你的自行车给你放到布达拉宫的停车场,如果有人问你我的情况,你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知道,警察也不要说,我只需要三天的时间。”
“为什么是三天?莎莎,怎么会有警察,你要做什么?”
“你知道的越少越好,相信我,我是在保护你。”
门外有人敲门,是老谢在门外叫:“起床了,走了。”
我从段福平的胳膊里挣脱,悄悄在他枕边放了三千块钱,又伏身摸了摸他的头:“我走了,不要送我。”
我拉开门,走出去,又把门关上,踩着咯吱咯吱响的楼梯下楼,穿过酒吧旁边堆满了酒瓶的过道,走到街上。老谢缩着肩跺着脚,在车后检查他的相机,见我下来,熟络地要帮我把背包放到后备箱。我一闪身,躲过,背着我的背包上了副驾驶。老谢咚地一声,关了后备箱,上得车来,打着火,呼一声开出去:“我带你吃羞过。”
“什么?”
“藏语就是土豆的意思,我请你吃藏面。”
他七拐八拐,停在一家藏面馆,要了藏面,要了一碗煮土豆,又要了一壶甜茶,端给我,我毫不客气地狼吞虎咽,他在对面看得发呆:“你有这么饿么?”
我白他一眼,端起碗,把汤也喝干净,又倒了甜茶,连喝两杯,打了个饱嗝,才抚着肚子心满意足地说:“能吃个饱饭也是幸福的。”
“倒是好养活。”老谢加快速了吃面的速度。
趁着他吃面,我提出借用一下他的手机。他一丝怀疑也没有,把手机打开,递给我,我斟酌半天,写写删删,给大姐发了个长长的短信,然后又把短信删除,把手机还给了老谢。
从面馆出来,老谢打开车门问我:“走吧?”
“走。”
“好咧,出发。”
车子开动,老谢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聊天。他说,我听,偶尔我也应上两句,出了LS市,开过机场高速,他的所有信息,我已经知晓,又凭着自己多年看人的本事对他也有了一个大概的评价:全名谢长峰,河北人,四十岁,在深圳工作,离异,有一十岁女孩跟了她妈,某上市公司中层,专管技术,事业心不强,混得不好也不坏,表面狂狷玩世不恭,内里还算诚挚,做人有一定底限,不是正人君子,也算不上坏人。第二次来XZ,第一次是夏天,这次是出公差,他们公司做的是政府项目,需他提前过来解决技术性问题,他和老金是多年老友......
“我说了半天,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张雨悦。”
“是真名还是老金给你的身份证上的名字?”
“身份证上的。”
“你是我见过最真诚的人。”
我知道他是在讽刺我,不以为意:“你到桑耶寺把我放下就行,你去忙你的公务。”
“我估计下午就办完事,办完事我去接你。”
“不用,我不知道我今天能不能找到人,我不知道我要在那里呆多久。”
“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小姐,你确定你是来找爸爸?”
我叹口气:“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一夜之间我一无所有,我不知道我来XZ是不是能找到我要找到的答案,我不知道我的命运之神是怎么了,它是在给我开玩笑,还是要给我个大惊喜,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一无所有?我看你包里装的最起码有二十万块钱。”
我猛地回头,迎上老谢嘴角一丝嘲弄的微笑,紧紧在护了护怀里的背包,警惕地说:“这是我最后的家当。”
“放心,我不会谋财害命的。”
天空又飘起了雨,渐渐变成了雪。天地之间一片纯白和荒芜。
雅鲁藏布江静静流淌,群山荒凉静默,道路越发难走。
过了大桥,从主路拐上通往桑耶寺的便道,老谢接了个电话,他嗯嗯啊啊半天,挂断电话,对我说:“看来,命运之神并没有抛弃你,他专门派我来给你保驾护航来了。”
“你......”
“刚才对方通知我,主管的领导要去LS开会,明天才会回来,我今天不用去了,我可以陪你去找你爸爸了,什么都不知道的千寻小姐。”
从后视镜里,看到一辆车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我警觉。我看了看四周,说:“停车,我要下车方便。”
老谢把车拐到了路边的土台上。
路边的河滩上,有一片树林,我从车上下来,站在路边,眼望后面的那辆黑车,那辆挂着本地车牌的车也停了下来,车上下来两个男人,下到河滩下面,钻进了树林里。看意思,他们是去解决内急。
我仍紧盯着那两个人,老谢在路基下面伸手:“别看了,男人尿尿有什么看的?下来吧,我扶你。”
我从老谢的肩头看过去,两个男人上了车,打着了火,缓缓开上公路,渐渐走远。
我推开了老谢。
两人各自找树根方便。
上了车,老谢抬手欲帮我抚掉头上落雪,我闪身躲开,自己用袖子擦了擦,指挥他:“开车。”
他讪讪地发动车子开车上路:“刚才有人主动地投怀送抱,现在又连头发都不让碰。”
“别多想,我不是什么贞节烈女,不会让你负责的。”
“不,不用想我也知道你是害怕!”老谢一边开车,一边回头盯了我一眼,“我确定,你是害怕,你刚才在发抖,你怕什么?怕那两个男人?”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好吧,什么都不知道小姐。”
一路聒噪的老谢终于肯闭嘴,静静地开车。上坡下坡,经过几个在风雪中仍匍匐前进的朝圣者,转了一道弯又一道弯,号角声低沉悠长回荡不绝,经幡猎猎,哈布山脚下桑耶寺庞大的建筑群在风雪中出现在了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