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下午,我正趁开心睡觉在打扫卫生,手机响了。来电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我的这电话,知道的只有三四个人。我拿着手机犹豫了半天,没接。过了一会儿,手机又响,我接了。
“喂,陆经吗?”对方的声音很陌生,却能一下叫出我的名字,看来是个认识的人。
“哪位?”
“我是王坚。”
“不认识。”
“我是……蛋二,咱们一起去的XZ……。”原来是王胖子,他说蛋二的时候,几乎能听出来是嗫着牙花子说的。
“哦,你有什么事?”
“我想,你有没有肖识的电话?我找她有事……”
“找她有什么事?”大姐的手机号码我是知道的,背也能背出来。
“蛋一他,他在监狱里快死了,想见见大姐。”
“监狱……”我的脑袋轰地一声,往后退了两步,扶住桌子。该来的终归要来的,躲是躲不过去的。我还有许多问题没有解决。
原来,段文昌是这样帮我处理的案子。
卧室里的开心醒了,哇一声,哭了起来。
我快速地问他:“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我在郑州。”
“好,你等我。”
“你不用过来,你帮我联系肖识,还有二姐……”
“不,我回去,我必须回去。”
我挂了电话,奔进卧室,抱起小开心,喂他喝水,喝奶,处理他拉了一兜的大便,把他放到地垫上让他爬着玩,拿手机订了一张晚上的机票,打电话给老谢,让他回来。
老谢进门,我已经收拾停当。没等他喘口气,我把开心往他怀里一塞,拎着我的背包对他说:“我有事出门一趟,大概明天就回。”
“你去哪里?”
我低头穿鞋,没有回答他。
“你去哪里?”老谢又问一句。
我拉房门的手被一步上前的老谢按住,他抱着开心挡在门前:“你去哪儿?”
“我回趟郑州。”
“不行。”
“为什么?”
“你现在有孩子,你是我孩子他妈,开心需要你。”
“我只是去见个人,明天就回,你紧张什么?”我盯着老谢的脸,想从他脸上看出些端倪来。
“事情已经过去,你应该放下过去……”
“过去,事情没有过去……”
“别去……”老谢几乎是在恳求,他怀里的开心冲我咧着嘴笑,伸手要我抱。
我狠心推开他俩:“我一定要去。”
我拉开门,走出去,按了电梯。老谢追出来:“你会回来吗?”语气象孩子一样无助。
“当然……”
“你等我一下。”老谢返身进屋,很快又出来,“我们送你。”
他抱着开心,用脸蹭着开心的脑袋,和他低语:“咱们送送妈妈好不好……咱们送她去机场,好让她快点回来……”
我没有办法,从他怀里接过了开心上了电梯。
老谢慢吞吞地倒车,慢吞吞地出了车库,我气急而笑:“谢长峰,你误了我的这班机,我可以改签,反正我是一定要走的,你拦不住,你知道吗?”
老谢紧紧地闭着嘴巴,脸上表情严肃,却猛地踩下了油门。
到了机场,我把开心放到安全座椅上下车,老谢却又把开心从座椅上抱下来,关了车门,亦步亦趋地跟着我往出发厅走。
我站住,回头冲他说:“你们回吧。”
老谢也站住,看着我,不答。我走,他继续跟着我走。他怀里的开心开始哭,一边哭,一边嘴里模模糊糊地喊着妈妈。
我只得又停下脚步,回身抱了一下开心,亲了亲他,对老谢说:“别送了,我真的办完事就回来。”
老谢顺势将我和开心一起紧紧抱住,良久,才说:“我等你。”
老谢放开手,我也松开抓着开心的手,转身快步而去。
下飞机已经夜里十点多,我打了个车,司机问我去哪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报出了原来家的地址。转而又一想,又报了大姐酒吧的地址。
大姐的酒吧在老区的一个小巷子里,司机不愿进去,我只得提前下车,走一段。
走到巷口,我就觉得不好,往常这时候,正是酒吧上客的黄金时段,巷口多有衣着时髦的年轻人三五成群或进或出。今天巷口却很安静,路灯昏黄,树影寂廖。我走进去,酒吧门外上方的那块大霓虹灯没有亮,门口也黑洞洞的,一只流浪猫噌一声从我脚边蹿过,吓了我一跳。我走近,门口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转让。打她手机,关机。
北方春天的夜晚仍旧春寒料峭,我裹紧身上的外衣,慢慢地往回走,走上人民路,又转到紫荆山的大转盘处,不禁迷茫,这个转盘有五个出口,我要往哪个方向走呢?
正犹豫,手机响了。是段文昌的电话号码。我按了拒绝接听。我拒绝了三次。我顺着大转盘走到了花园路,一路向北,我要回家。
是,我要回家。当年,我和老吴谈恋爱的时候,我们也曾顺着这条路走过。那时,路两旁的高大梧桐树还没有被砍,走在绿树成荫的人行道上,手拉着手,看树叶飘落,看人来人往,然后,在路边的小吃店里吃一碗麻辣烫再喝一瓶冰凉的汽水。老吴怕辣,他总是吃得满头大汗,鼻涕乱流。我会笑着给他递上一张纸巾,趁机用被辣椒辣得有些麻木的嘴唇亲吻他。我无惧别人的眼光,我只知道,我爱他,他也爱我,我们是那样幸福。
什么时候爱情变了质?是时间的消磨,是对生活本质的看破,是人性里面喜新厌旧的不可战胜?还是老吴原本就不懂得爱,他只是需要一个女人,陪他来演一场爱情的悲喜剧,然后自己演砸了剧本,枉送了性命?那我呢?我在得知老吴背叛的时候,我的潜意识里是不是真的有破坏一切的意念,段文昌只是帮我实施了它,我不但不感激他,还要再装作是无辜的受害者,内心却暗暗窃喜?
干燥的风里寒意和暖意相互交织,这就是北方的春天。
此时的春天,没有了老吴,只剩我一个人,走在这条光秃秃一棵梧桐树也没有了的路上,踯躅前行。
我一直走,一直走。不知不觉间,竟然走到了小区门口。
一辆出租车停在了小区门口,从车上下来一男一女,我下意识地低了低头,想绕过他们进门。只听其中的女人叫我:“陆经。”
我停下脚步。
女人踩着高跟鞋,咯咯咯地奔过来:“果然是你,我看着象你,又怕叫错。”
也只有最恨你的人,才会在昏暗的灯光下,在你变胖变丑的时候,仅凭一个身影就能认出你。是李丹。和我在公司里明争暗斗了几年的李丹。
她跑到我跟前,仔细地打量了我一番:“胖了,富态了,看来生活得还不错。”
我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想她接下来要怎么讽刺我。她一向说话都是不饶人的,我在公司整整压了她三年,此时正是她报仇的时候。
“你还不知道吧,我辞职了,我也离婚了,喏,”她当然看出我的戒备,笑了笑,上来开诚布公,指了指身后的男人,“我又结婚了,我们新开了个小公司,卖酒,卖红酒,从法国酒庄过来的原装进口的红酒。”
“嗯,恭喜。”
“这事我得感谢你。”她撩一把头发,笑得更妩媚,“是你让我知道,有些事情强求不得,即使机关算尽,仍旧天命不可违,既然有些事有些人不可改变,那我就另辟蹊径喽,我曾经很羡慕你,有个有才有貌的老公,住在高档小区,开着豪车……但是一夜之间便会一无所有……”
“很荣幸,能成为你的反面教材。”
“没有啦,我知道你一直都是有能力的,什么样的坎你都如履平地,看,那么大的案子,你一样能平安无事,你还不回来了吗?以后咱们是邻居了,我现在也在这里住,刚搬过来,回头来我家喝茶,喝酒。”
“好的。”
“再见。”李丹冲我挥挥手,却又象下了个决心,重走过来,靠近我低低地说,“你知道吗,李怡是我妹妹……”
我一愣,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李丹语气幽冷:“但我要谢谢你,我恨她,她自以为长得漂亮,便可征服天下所有的男人,她和我前夫还有一腿呢……呵呵,她是我们家人的耻辱,现在她死了,大家都可以解脱了……”她拍拍我的肩膀,走向站在暗影里的男人,挽起他的胳膊,转过大门向西走了。
我怔半天,进了大门向东。家在小区的东南角,需穿过一个儿童游乐园。静静的游乐园里,秋千架上坐着一个人,烟头明灭,身影很熟悉。是王胖子。
我走过去,踢他一脚:“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他没有回答我,站起来,踩灭烟头,随我向后面走。
上楼,开门,打开灯,屋里一片凌乱。我打开窗户,让风略略吹散屋里令人窒息的味道,战战兢兢地去把卧室的门关上:“幸亏你来了,不然,我还真害怕,今晚你不要走了,陪着我好吗?”
“我能抽烟吗?”
“给我也来一根。”我接过王胖子的烟,就着他的手点上,吸一口,也不敢坐沙发,从衣兜里掏出纸巾,擦了两把餐桌旁的椅子,坐下对王胖子说:“我一下飞机就去了大姐的酒吧,酒吧没营业,我也没见到她。”
“我知道,我也去找过。”
“说吧,蛋一为什么快死了,为什么在监狱。”
“他不叫蛋一,他叫王雄。”
“好,王雄,王坚,王雄是替我顶罪的吗?是段文昌的主意吗?”
“他不是替你顶罪,是替我顶罪。”
“什么意思?”
“就在这个屋子里,一年前,我和雄哥我们俩打晕了你丈夫,勒死了那个女人,准确地说,是我勒死了那个女人……”
“原来是你俩!”我扑上去,冲王胖子又打又抓,“谁让你们多管闲事?那是我的丈夫,你们凭什么杀了他,凭什么,他找女人也罪不至死,要算账也是我,你们算哪棵葱,你们怎么那么狠……”
王胖子这次没有躲,低着头,任由我打骂。我打得累了,瘫坐在地,痛哭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