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老爸老妈家呆了两天。
除了吃就是睡,好象要把这些年熬的夜拼的累都补过来。我深问了一下内心,自己好象也没有那么难过,也不怎么恨老吴,反倒有些同情他。他当年最欣赏我桀骜不驯的性格,是以处处忍让宽容以待:害怕我和公婆有矛盾坚持分开住,以致公婆去世前相继生病的几年都是他一人在照顾;知道我不喜欢做饭,他就自己做,他应酬完回家连杯温水都没有也从未有过微词......他一直都是善待我的。生活久了,我难免持宠生骄,变得强势。我变了,他也变了吧,他的欣赏变成了厌倦也说不定。
老妈问我,我就说老吴出差,我一个人在家没意思,过来陪他们。
“你这是陪?我平常吃完饭都要去打拳跳舞,你爸会出去下下棋,现在你一来,我们除了要给你做吃做喝,还要象大臣一样苦等在客厅,巴巴地等你睡醒了召见,你来这两天跟我说了几句话?啊,说了有十句没?”老妈一边给我剥松子,一边抱怨。
“闺女累,她不就在家,在咱俩身边才能这样吗?”老爸在旁边替我说话。
“我的意思是,她该生个孩子了,天天只知道忙工作,钱挣多少是个够?你现在年轻,贪玩,有雄心,等老了呢?你傻不傻呀经儿,女人生孩子就那几年,等再过几年你想生也生不出来了,男人呢?男人想生,六十还能生,你不能最后老无所倚呀。”老妈欲言又止。
她的意思我明白,她是怕我现在不生,等我不会生了,老吴再找别人去生,可现在我们的婚姻摇摇欲坠。老吴已经在找别人帮他生孩子了,我不但一直蒙在鼓里,还在没命地替他做合同挣钱。
见我沉思,老妈以为我听进去了,把剥好的松子端给我,继续上课:“傻孩子,你看小纬,她早早有个孩子,两人再吵再闹,看在孩子的份上,两人也不会轻易说离婚的......”
一提小纬,我就急了:“她俩那叫好?如果日子过成那样,我还是不要生孩子,不要让他来这个世上受罪的好。”
“你跟你爸一样,是头犟驴。”老妈辩不过我,恨一声,进了厨房。
我问老爸:“下盘棋?”
“好,下,下。”老爸拿了棋盘过来。
我下棋一贯东突西闯横冲直撞,先是一个当头炮,上马,出车,先是吃了老爸一个马,却被他干掉了车,我要悔棋,老爸不让,两人正拿着棋争,我的手机响了,是贺总。
我懒洋洋地喂一声,只听电话那头贺总简短地来一句:我在你楼下,下来一下。
他知道我在哪儿吗?那天晚上,老吴和那个女人走了之后,我继续坐下喝酒。我不知道喝了多久,但我是记得我默默地流泪,又拿钥匙开老爸家的门的。看来,是贺总送我回来的,可我竟然失去一段记忆,一段关于贺总怎么把从饭店送回家的记忆。
老吴他们走时,场面搞得很难看。我骂了老吴,也警告女人,我这个黄脸婆不会离婚,我会拖死他们。
这么丢脸的事情,竟然被一个陌生人见证了。
我踌躇地下楼,见到贺总。臊眉耷眼地跟他打招呼,摸摸一天没洗的脸,趁机抠了抠眼屎。反正最不堪的时候都被他见了,我也没打算再重塑形象。
“好点没?”
“没。”
“我陪你走走?”贺总手揣在裤兜里,并不靠近我。
我也不说好还是不好,只慢慢地踢踢拉拉挪步子,他跟上来,与我并肩而走。
“那天的事很抱歉,没让你好好吃饭。”我先开口。
“没什么,根本不算事儿。”
“谢谢您,贺总,那样替我出头,如果不是你在旁边,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不用谢,我很乐意。”
我把手也揣进裤兜,神经质地笑,“不过,您可以去当演员了,演得可真好。”
“我不是演,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话。”贺总停下步子,很认真地回我。
“这天越来越热了,夏天要来了呢。”
“其实你们张总除了表扬你,对你还有别的评价。”
“什么?”
“有时很倔,有时却又滑不溜丢地象个泥鳅。”
“是说我太圆滑吗?工作嘛,我该坚持的我决不退步,但无关大局的事,我还是和气为上的。这不能算缺点吧。”
“不算。”
两人打着哑谜,谁也不说破。这就是中年人的感情,不会咄咄逼人,不会非要捅烂那层窗户纸,给对方难堪。互相留有余地,睁只眼闭只眼,该糊涂装糊涂,才是和睦相处之道。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提老吴。
“我明天飞云南,可能会转道去XZ,你要不要一起出去散散心?”他这是在邀情我。
“不去,我还要上班,最近公司又开发了个新项目,正在收尾阶段。”
“我以为这种打击你会受不了,需要我开解。”
“是挺受打击的,但私人感情不会影响工作。”
“看来,你很坚强,你不需要我。”贺总自嘲一下,回头看着我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我不会劝你离婚,但我也给你个忠告,人生苦短,多去寻找快乐......”
“谢谢,我会的。”
“嗯,如果你有事,给我打电话。”
“好的。”
顺着小区中心的大花园,我们走了两圈,出了一身汗,心情好象好了许多。
他的车就停在旁边的路旁,我站住,说:“谢谢你。”
他按开车锁,从后备箱拿出一个盒子:“送你盒巧克力,希望你能有个好心情。”
我突然觉得特别饿,就着他的手把盒子打开,拿出一块塞到嘴里,满足地点头:“好吃,真好吃。”
“还是笑起来好看。”
“一个老女人,能好看到哪里。”我咧嘴苦笑。
“老,我这才是老房子着火......”
我又拿了一块,猛地塞到他的嘴里:“你也吃一块,谢谢你,再见。”
“陆经,以后如果有事,一定记得找我,我的电话号码不会变,一定记得找我......”
我笑着点头转身,快步走开了。
我现在心乱如麻,没有任何心情与别的男人调情,我和他只见过几面,而且都是工作往来,我根本不了解他,也无心把他在此时拉来当垫背的。被一个陌生男人窥得自己乱糟糟的家事,已经够难堪了,还要再继续和他开展恋情?太可笑了。我一早就不再幻想自己的美貌能让男人为了我去赴汤蹈火。
我回到家,小纬带着大发和小星来蹭饭。
小纬在厨房帮着老妈切菜,只听老妈问她:“小星奶奶呢?”
“回老家了,一个远房表姐家姑娘结婚。”
大发坐在沙发上捏着松子仁在吃,抬头看我一眼,草草喊我一声姐,继续看他的电视。小星和老爸他屋里接着下我未下完的棋,只听小星在尖叫:“姥爷赖皮,姥爷要悔棋。”
我进去摸摸小星的头,她一头的汗,我把她的头发从额头上撩开,她叫声大姨,眼睛盯看棋盘无比认真地和她姥爷对奕,双炮已经架上了,逼得她姥爷直搓手,我看一会儿,又转出来坐在了沙发上。
“你姐夫说你上个月又发错两次货。”
“已经被扣工资了,还要怎么样?他就会告状。”
“那只是扣资的事情吗?你给公司造成的损失,何止那几百块钱的工资。”
“我每天要发几十单货,出两次错误也很正常,我又不是机器,再说,你们去哪儿找象我这样知根知底,又肯卖命的人,别老挑刺好不好。你也就会找我的碴,你管不了自己老公,倒是管起别人老公来了。”
“你姐夫咋了?你姐夫比你靠谱多了,要不是你姐夫,你得天天失业。”老妈从厨房出来,一边骂着大发,一边给他手里塞了个苹果。
“我姐夫啥时候到?我还等着跟他喝酒呢。”
“姐夫他出差了,今天就别喝了,你一喝酒就找事,烦死人。”小纬也出来,一屁股坐大发旁边,拿了一个苹果,象个老鼠一样啃。
“没呀,他早上还给我打电话,让我跟他去南郊办事,我正打牌,没去。他就是个周扒皮,平常不敢看见我闲着,周末也不让人安生。”
看着大发那张吊儿郎当的脸,我真想上去揍一拳,他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咦,经儿,你......”老妈一脸紧张地转向我。“你们吵架了?”老妈的敏感度果然很高。
“哎呀,没事,就是吵了两句嘴,不想理他。”
“大发,给你姐夫打电话,让他来吃饭。”老妈看我一眼,扭身进了厨房。
我赶紧跟进去。
我进了厨房,手足无措。碰掉了锅盖,弄洒了花生米。我蹲在地上一颗一颗地捡,老妈抓狂,轰我出去:“从小大到,就会读书,书是读得比谁都好,但是哪里象个女人,我真后悔,当初就是太宠你了,没让你碰过条帚,现在啥也不会干,就会添乱......”
我连忙捂着耳朵往外躲。
客厅也没法呆,我只好又回屋躺着去。身体一挨着床,竟然又睡着了。
我又开始做那个梦,在梦里,我走进一个空空荡荡的房间,一个小女孩蹲在角落里,一个男人走了进来,我又变成那个小女孩,他抱起我,脸上是悲憾的表情,他说,你要乖......我想看清他的长相,却怎么也看不清。
“姐,姐,起来吃饭。”小纬摇醒我。
小纬真是讨厌。
餐桌旁,老吴正给老爸和大发倒酒,听到我的脚步声,身体稍做停滞,又继续将酒倒好,回身给我拉开了椅子,意思是让我坐他旁边。我一屁股坐在了他对面,两人对视一眼,老吴的表情变化从下意识的讨好到冷漠只是一瞬间,就那一瞬间,我的心也一下子掉进冰窟。
吃完饭八点多,我和老吴回家。
在老爸和老妈眼里,我和老吴只是闹了个小别扭,经他们一劝说,我顺坡下驴,两人和好如初,我就得跟他老吴回家去。
我没想好接下来该怎么做,所以实在不忍道出实情,再让他们老两口为我担心。
自从两个哥哥死后,我发誓,我要尽我所能对他们好,爱护他们,孝敬他们,不让他们再伤心。他们也再经不起一丁点的打击了。
啊,哥哥,如果我的两个哥哥还在,我一定会让他们把老吴揍成猪头的。而如今,我是家里的老大,我要承担起当老大的责任,忍辱负重是必须的。
离婚?不不不。我们不只是两个孤身男女,我们从相爱的伴侣,已经变成事业上的伙伴。我们的感情捆绑在一起,家庭捆绑在一起,利益也捆绑在一起。我此时怎么敢轻言离婚。再说,我们十年的感情,我能想起来的都是老吴的好,我一想到要失去他,我就痛如刀割。他只是想要个孩子,如果我能答应他,他还是可以回头的吧。
但是,孩子,我是有恐惧的。恐惧从哪里来,我也不知道,也许我是害怕失去,我看到过父母为了两个哥哥因车祸突然去世时哭天抢地痛不欲生的样子。我只想在这世间,少一份牵挂,活着已经太不容易。
下得楼,我默默地打开驾驶室的车门,粗声粗气地问老吴:“你去哪儿?”
“回家。”
“哪个家?”
老吴叹口气,一边在副驾系上安全带,一边很认真地问我:“陆经,我问你三个问题。”说完,又看我一眼,见我没有打断他的意思,继续说,“咱们谈恋爱的时候,我带你去吃肯德基,为什么每次我都只买一个汉堡,一份鸡翅,你吃,我看?”
“因为你不爱吃。”
“那为什么我会吮你啃你剩下的骨头?”
“因为你爱啃。”
我回答完,忽然明白老吴话里的深意,有些讪讪。他在指责我太自私,在我们这些年的生活中,付出的一方是他,而不是我。老吴没有再问第三个问题,脸在明灭的光线下丧失了表情,手伸到前面,打开了车里的冷气。一会儿功夫,我冻得手脚冰凉。
我第一次在他面前,不敢任性。想哭,却不敢,努力睁着眼,看着前方的路面,将车往家的方向开。
我的强势已经深植他心,如果我此时示弱,会被他以为只是手段罢了。我还能怎么做?主动向他示好,向他承认错误:我那天晚上在饭店骂他不对,我不该对那女人撒泼,我下次带他去吃肯德基,他吃我看......我真的是太自私,太强势吗?是我的自私和强势把他推出门去,去另寻安慰和温暖吗?难道,真的是我错了?
两人到家,各自洗澡,各自上床,竟然一句话也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