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吃得扰嚷。终于吃完饭把老妈她们送走,我和方立时拎着行李直奔机场,开始我们的蜜月之旅。
方立时想得周到。我们结婚仓促,没有婚房。无论我跟他去住他那边,还是他来住我这边都不合适,我们中间夹着太多的人,虽然他们都已逝去。出去度蜜月,不失为一种最好的化解尴尬平稳过渡的方法。
说是蜜月,其实我的行程是早就安排好的。晓光进入后,一直致力于把公司的业务在向国外扩展,这次的项目考察,晓光敦促我前行。我只是在原有的行程上,改签了机票,提前了一个星期。我和方立时先去,一个星期后,方立时回,而我在阿姆斯特丹与晓光他们会合。
我们飞到BJ,从BJ转机,飞去了欧洲。
在语言不通的异国,我只能都听方立时的。他租车,他设计线路,他订旅馆。从西班牙到法国,又经瑞士到意大利,他全程开车带我四处游玩。我象个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路惊呼,一路二姐附体不停拍照。
窗台摆满鲜花的房子,静谧如画的小镇,卧在草地上吃草的羊群,地中海的阳光,碧蓝如玉的海水......在这样的美丽景色里,是多么适合谈恋爱啊。何况身边的男人,这样优秀、成熟稳重、帅气迷人。就连我在巴黎被抢钱包时,他丝毫不惧地追上去与小偷展开肉搏,上衣被撕烂的狼狈模样,也充满了魅力。
我沉醉在恋爱的感觉里,不能自拔,食量也因好心情而大增,几天时间就胖了好几斤。方立时看我每到一个地方只张罗着去吃,索性带我沿街一家家的餐厅去逛。他说他就喜欢我身上炽热的生命力,象只西班牙公牛。既然他说我是牛,我只有牛吃草一样不停地吃给他看。
我不由得佩服自己,我这样枯燥无趣的人,始终眼光独到,总能找到最会生活的男人,带给我快乐。
我送走了方立时,孙菲从伦敦飞过来。两人一见面,她给了我个大大的拥抱,胳膊之用力,需要奋力从她怀里挣脱。
她仔细地端祥我,说我胖子瘦了,年轻了变美了,我全盘接受,注意力却全在她身后的那位英俊儒雅的英国男人身上。我仍是改不了对帅气男人觊觎之心,幸亏我的新婚丈夫此刻已身在九宵云外,不然,我也会把他忘到九宵云外的。
他冲我微笑,用生硬的中文叫我:“哦,陆,你好。”
孙菲给向我介绍:“汤姆。”
“哦,汤姆,你好。”我伸出手去,与他轻轻地握了握。
孙菲眼尖,一眼看到我手指上的戒指:“哦,亲爱的,你结婚了?”
我点头,把玩着手指上的戒指:“是的,我这次过来,是来度蜜月的。”
“人呢?是谁?我认识吗?”
我指指天上:“走了,此刻正在三万英尺的高空......人,你也认识,方律师。”
“啊,是方律师啊,我对他印象深刻,他是可以满足女人所有相象的男人,beautiful!”
“有那么夸张嘛。”
“有啊,有的,有的。”孙菲点头,又摇头,“太遗憾了,为什么不让我们见见呢?”
“对不起,我忘了,你是我的长辈,我应当带男朋友见家长的。”
孙菲红着脸啐我:“你比我大,你不能以大欺小。”
“好,好,我错了。”我心一动,父亲已经不在了,也许孙菲并不愿再旧事重提呢。
孙菲却深切地注视我:“你真的很象你父亲,都有坚毅的眼神,给人无限的安全感。”
我下意识地摸摸脸,冲她调皮地笑:“那你就多看两眼。”
孙菲拉着我,沿街款款而行:“我真的很怀念你父亲......当年我认为我是活在他的阴影里,等我走出去,见识了所谓的外面的世界,我才知道,我是活在他的荫庇下......他待我不薄。”
“他对所有人都不薄,我也很怀念他。”
孙菲搂着我的肩,紧紧地挨着我,我也搂住了她的腰。
两个人象迷路的孩子,头碰头地相互取暖,在料峭的春风里依偎着前行。
孙菲请我吃了一顿法国大餐。用餐时,孙菲与汤姆时不时深情对望,一切尽在不言中。我为孙菲高兴。
原本孙菲计划再陪我两天,当她听说晓光要来时,马上拉着汤姆转道去了意大利。
我也尊重了孙菲的意愿,飞过来的晓光连问我两次我见没见孙菲,我看着不远处正与工作员安排行程的小月,连连摇头说没有。我表示遗憾,目光真诚。
从欧洲回来,我和方立时结婚的消息不知道怎么传了出去。事态一发酵,已由不得自己,晓光认为这是我重塑形象,公司搞公关的好机会,不可不利用。我和方立时商量,不得不仓促地包了家酒店,宴请四方。
二姐已经在广州生产,男孩。我托段福平先代我前去探望。在电话里,我没有告诉她我结婚的事情。
虽然没有婚礼,但是踩着十公分的高跟鞋,穿着绷得极紧的礼服,几十桌的酒席依次寒暄应酬下来也足够累人。
宴请结束后,把剩下的事情交给晓光打理,方立时扶着我上楼:“我在楼上订了套房。”他看我的眼神又深遂又迷人,带着一丝的挑逗。
在拿到结婚证的时候,在欧洲游玩的时候,我都没有意识到我们已经是夫妻,而在此时的喧嚣过后,曲散人终后,我突然意识到,我和方立时好象终于能象正常的男女,对感情有了一个相互的交付和认同。无需小心亦亦地维持与揣测,他只是我的丈夫,我是他的妻子,只求岁月静好,共度余生。
我忍不住撒娇:“我想去老王的农庄。”
“现在?”
“现在。”
方立时也不废话,一手拉着我,一手拖着我的长裙就走。
在路上,看着窗外的霓虹灯依次闪过,车子从繁华路段缓缓驶出闹市,窗外渐渐陷入黑暗,只有车前的车灯照着前方的路。方立时在黑暗中的侧脸,坚毅、沉稳、沉默。我有些恍惚,当年的我就是这样怀着又忐忑又踏上寻找父亲和真相之路的,这一路走来,我寻到了亲情和友情的真相,至于爱情,身边的这个人,是给我最多安全感和稳定感的人,是不是爱情,我们都未必明了,只能用余生去摸索了。
“感觉象在做梦。”
“我也是。”
“你会后悔吗?”
“不会。”
“关于我和申......”
“不用解释,你已经为我做出决择,我很感谢。”
“我怕你以后介意,我情史丰富,而且,每次你都是见证者。”
“唉,要这样说,我是挺吃亏的,我自始至终只有一段婚史一个女人,而你......”方立时伸出手指,“一个,两个,三个......”
“喂。”我拍掉他的手,“留点面子给我。”
“你敢做怎么不敢让别人说?我今天只想告诉你,我不介意,要想生活过得去,就得头上有点绿。”方立时扯掉领带,解开钮扣,忽然平时那个一本正经形象高冷的人又变得和我第一见他,泼了他一身咖啡之后的土匪模样。
“呀,你胸怀真宽广。”我伸出手去。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紧紧地按在他胸口,痞里痞气地笑着说:“当年咖啡馆,你就看上我了,我知道,你当时看我的眼光,象只色狼,嘿嘿......”
我被他调侃得满脸通红,使劲把手抽出:“你,你......”我指了指前座的司机。
“怕什么,你的名声不可能更坏了。”今天的方立时喝了点酒,简直一反常态,令我难以招架。
走到已是深夜,大门紧闭,给老王打电话也不接,估计已经睡熟。我让司机停车,从车座下摸出运动鞋穿上下车,打发司机回去,对方立时说:“咱们爬墙吧。”说着,手脚并用攀上了大铁门。
“你还有这功夫?”方立时在下面托着我,把我推上去,自己也三两下便攀到门顶,又一躬身,身手矫健地跳了下去,拍拍手:“下来吧,我接着你。”
谷底的狗狂叫起来。
我看见楼里的灯亮了,一闭眼,手一松,顺门突鲁下去,脚还没落地,便被方立时有力的臂膀接住。
一束灯光打过来,是老王在喊:“是陆吗?”
我一边回应他,一边和方立时哈哈笑着飞奔至谷底。
老王打着手电把我们送到房子前,我对老王说:我想走走,你陪我。”
方立时马上说:“我先上去收拾收拾。”
我和老王顺着山谷一直往下走,黑丛丛的山崖长满灌木,从地面泛上来的潮气将辛辣浓郁的植物气味灌满鼻端,蛐蛐在草窝里欢叫。
月亮爬上山坡,洒下一地月光,星星满天。
我略有醉意,跌跌撞撞地走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撩着裙摆不停问老王:“我今天漂亮吗?”
“很漂亮,陆。”
“是吗?天这么黑,你也能看得出来?”
“胸口一圈亮闪闪的,是钻石吧?”
“是,是钻石,我脖子上的是珍珠,不是人工养殖的那种,裙子是飞去香港定制的,你知道我这身行头要多少钱吗?”
老王笑笑,黑暗中白牙一闪,难得好脾气地说:“不知道。”
我悲从中来,哭了:“我打扮得这么美,一身名贵珠宝......可是这又怎么样呢......”我环顾四周,摊开双手,“你瞧,夜这么黑,谁人又能看到呢......我在乎的那些人呢?这一路走来,我想要完整的家庭,父母的爱,亲人的爱,朋友的爱,我得到了许多,也丢了许多,大姐不在了,二姐也远在他乡,所有的亲人,死的死,走的走,没人看到,没有人来与我同享富贵,夜太黑了......”说着,顾不得一身昂贵华服,我倚着一棵树皮皴裂的柿子树,哭得更痛了。
老王也倚在一颗树下,静静地等我哭够了,陪我长久地眺望夜空。
我爬到低矮的树杈上,找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躺倒,咬着狗尾巴草继续问老王:“你说,为什么,我结婚了,却没有开心呢?”
“那你有不开心吗?陆。”
“也没有。”
“平静是很难得的,陆。”
“是哦,老王,我发现这样的平静也不坏。”
“你有一颗赤子之心,陆,保持这颗纯净的心,造物主的光芒才能穿透,陆。”
“你呢?你的心是颗什么样的心?”
“我?我的心,我正在试图通过我心上的裂纹让光照进去......”
“我还以为你会很文艺腔地说:哦,我没有心,我早已经心如死灰......”我从树上蹦下来,徘徊在月下,压低了声音,学着舞台剧里的语调,说得又夸张,又搞笑。我想让他笑,即使笑一下也行。人生忧患,苦难实多。
他没有笑。仰望天空的姿势,是悲伤的姿势,是一种让人一望就想为他流泪的姿势。良久,他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我以前会这样说,现在么......我的经历......堪破很难......请允许我......”
“我当然允许,顺其自然喽,所有的情绪无论是黑暗还是光明都是被允许的,不是么?”
老王的身体一僵,象被雷劈中般,黑暗中的眼睛猛地一亮,站起身,一边向着走,嘴里一边喃喃自语:“但凡抗拒,必将永存,但凡抗拒,必将永存......”转而恭恭敬敬地对我一揖在地,“谢谢你,受教了。”
我随着他继续向山谷中走去,长长裙摆不断地被路边的树枝挂住。老王被我带慢了脚步,索性挽起我的裙摆,象仆人一样跟在我的身后。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禅娟。人生如苦海,哪里会有圆满呢?”我仰望那轮被晕了一圈光圈的月亮,喃喃自语。
“你看到了什么,陆。”
“看到了手指上亮闪闪的钻石,天上象钻石一样亮的星星,白云,还有月亮。”
“你听到了什么?”
“狗叫,蛐蛐叫,青蛙叫,花开的声音,风吹过树梢的声音,还有方走过来的脚步声,好象命运走近的声音......”我闭上眼,倾听四周。
老王的声音一反常态地顽皮:“看到,听到,即是圆满啊,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