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来放我们出去的吗?”我开心地扶着栏杆,眼里皆是期待的光芒。谁也不愿被关在一个狭小又寒冷的冰窖里,我渴盼自由。
“丁宁,林雅洁,念在你们悲苦,阎君已与众仙联名求得王母娘娘撤销对你俩的惩罚,允你们投胎转世,经历正常的生老病死。但林雅洁所犯罪过不可饶恕,须继续在寒冰地狱受刑,直到二十年期满。”
黑鬼差面无表情地宣布,可是对我而言,他的声音无异于天籁。若是我们可以身体接触,我一定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没想到,阎君竟是这样一个通情达理的人,原本觉得他冷漠无情,威严死板,可突然觉得,他那满是褶皱的脸,包括快要拖至地上的白胡须,都那么可爱。
“太好了,阿雅,我们的命运改变了。”我开心地告诉阿雅,只见她眼里也噙满泪水,但我转瞬又有些可惜,“要是你不用再受这二十年的刑罚,就更好了。”
“没关系的。我做错了事,就得接受惩罚,我谁也不怨。”阿雅如今倒是看得很开,凡事也不强求,似乎乐观了许多。
也是,几千年的经历就在她脑海,她的心早已千疮百孔,还有什么不能接受呢?
离开之前,我还是与阿雅做了约定,“阿雅,我们二十年后再见”。要是有缘,或许我们还会再见,不管以什么身份。
“我们定会再见。”阿雅也期待着。每一次投胎转世,都是为了成全上一世的遗憾,如此纠缠不休,演绎一场场人生的悲欢离合。
我跟随黑鬼差离开后,突发好奇心,“黑大哥,你能不能打开我的记忆?我想看看以前的我有怎样的经历”。虽然不会美好,但肯定感人。而且对于自己的过去,我总有不可遏制的好奇。
“过去的记忆,不记得也好。何况你马上就要洗掉记忆,重新投胎,前尘往事都将与你无关。”黑鬼差并没有帮我的打算,“记得过去,并不是一件好事,承载了太多的痛苦,你看林雅洁就知道了。”
黑鬼差耐心地劝慰,令我也选择了沉默。几千年的痛苦,全都集聚在自己脑海,那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啊。而阿雅还要承受二十年。人世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此。
“以前,人只要死了,便会记起所有前尘往事,有些鬼魂因此陷入无法承受的疯癫状态,最后,我们只是有选择地打开他们的记忆。”黑鬼差依然耐心地跟我解释。
突然,我发觉黑鬼差冷酷的表面下,其实有一颗炽热的心,至少对我还是很有耐心的。
“黑大哥,你在这里多久了?”每一个鬼魂都有自己的故事,包括鬼差。他们或许是新官上任,抑或已是老人。他们每天迎来送往,看尽万千世界、人类百态,那颗心早炼得波澜不惊,心如止水。
“上千年了。”黑鬼差平静地说。
上千年,确实很久了,久得天地早就变了模样。但是人无论怎么变,善良的本性不会变,即便相差好几个时代,我们依然可以如此轻松地聊天。
“黑大哥,我还想问你一个问题,我舅舅他投胎转世了吗?”其实,我想知道的是,他没有供出我的行踪,是否因此受到牵连,毕竟他也是一番好意。
“在他家,我们便发觉了你的行踪,可他故意隐瞒,还拼死抵抗。原本我们是打算把他下地狱受罚的,可阎君念他一生无过错,最后还是放他早日投胎去了。”
黑鬼差对阎君似乎还是敬仰的。阎君表现出一个长者对后辈的宽容,别人的一些小过小错,他并不过于计较。
“我们并没有多亲厚,可他为了让我逃避追捕,还是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这份情,我注定无法偿还了。”我感叹道。
一路走来,虽然遇到了视我如仇敌的人,但大多数还是给予了我温暖和帮助。他们就像黑夜里的一盏盏明灯,陪伴惧黑的我前行。
我们说着走着,绕过一个个九曲回廊,最后来到了一条河。
“这是哪里?你不是应该带我去见阎君吗?我还要感谢他呢。”阎君如此善待我,我总得感谢一番。
“不必了,他很忙。而且你的改命,也是你奶奶争取而来的。”黑鬼差带着我,就要走上一座桥。
“那我更要见他了,”我停下来,回头跑去,“既然阎君可以如此善待我,那也可以放过我奶奶。”我要去求他,至少不要让奶奶待在十八层地狱。
可是我的脚步很快停滞,并不断后退,“怎么回事?”我还是不受控制地过了桥,定在了孟婆的大锅前。
“这里是忘川河,走过奈何桥,喝了孟婆汤,跳下轮回道,你就可以转世为人了。”黑鬼差有些气愤地说,“她的命,不是你可以扭转的,你还是好好地投胎转世吧。”
看着冒着热气的孟婆汤,我的眼眶湿润了。我这是踏着奶奶的身躯才走到这一步的啊。虽然不是我主动为之,但我终究是害了她。
一旦喝下这碗汤,我不仅会忘了这里的一切,也会忘记阿元,忘记叶紫萧,忘记那些亲人和朋友。
一切从头开始,看起来那么容易,可我却觉得那么难。“我可不可以不喝?”明知不可能,我却还是问了一句。冥间的规则不会因我而改,更不可能让我成为特例。
“孩子,没有前一世的记忆干扰,你才能活得更纯粹,从而经历不一样的人生。”孟婆把汤递到我嘴边,示意我喝下去。
“很多人都不肯喝,可是规则就是规则,人间的秩序也不能乱。”黑鬼差也劝了一句。
孟婆说得没错,万一我回到人间,发现阿元已经娶妻生子,叶紫萧也组建了家庭,大家都变了模样,也不认识我,我又该如何找回过去,平衡自己的心态?
我还是害怕的。如此倒不如忘得一干二净,重新开始。一闭眼,我端起孟婆汤,一饮而尽。
从此,我还是我,但又不是我,或者说,我已经成为另一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