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放手(九)
十几分钟后,军用卡车陆续驶进了学校操场,县里的两名干事随同军用卡车一同前来,他们配合着部队的同志们一起组织镇上的居民们撤离。
孩子、老人、妇女都陆续上了车,方蕙和汪静坚持留守到最后。
汪静和县里的干事说明了杜明腰椎手术的事,部队的同志把杜明安排在了一辆军用卡车紧靠驾驶室座椅后排可以平躺的区域,方蕙让汪静跟着杜校长随这辆车先走,她对汪静和杜校长说她会搭乘下一辆车离开。
操场上除了方蕙一名女性之外就只剩下了一些青壮年,方蕙无意中看到校门外还停泊着一辆民用越野车,但她并没太在意,只是猜想也许这辆车是搭载县里的干事来的也说不准。
最后一辆军用卡车驶进了学校操场,方蕙因为是剩下的群众中唯一的一名女性,所以她被安排坐进了驾驶室最右边的座位上。
方蕙乘坐的车辆在大雨滂沱中艰难的向前行进着,大雨致使他们一路前行的路况极糟,驾驶员驾驶得特别小心谨慎,副驾驶员则从旁随时留意着一路上可能发生的突发状况,这辆军用卡车几乎是在公路上爬行。
当方蕙乘坐的这辆车驶入国道的时候,方蕙留意到那辆暂时消失在她视线中的越野车又出现在了车辆后视镜她的可视范围中。
这辆越野车从方蕙乘坐的这辆军车驶出学校大门后就一直远远地尾随在他们的车子后方,它时而进入后视镜方蕙的视线范围内,时而又从后视镜里完全消失了。
每当方蕙以为它不会再出现的时候,它却总是在她不经意的时候又悄悄地出现了。
方蕙乘坐的军车驶进入盘山公路后,方蕙一路看到沿途许多路段的山体部分已经被从山顶上顺着山陂倾泻而下的湍急水流冲刷出了一道道深浅不一的沟槽,伴随着水流快速倾泻而下的还有不时从山体上滚落下来的大小不一的石块。
一块拳头大的石块正好从方蕙的眼前划过,快速地砸落在车头的引擎盖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把方蕙吓了一大跳,好在这辆车的车速并不快,这个突发状况并没有影响到车辆的正常行进。
方蕙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那辆越野车,她看见它还在远远地跟着自己乘坐的这辆车,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如此留意这辆的情况,看见它还在她的视野之中,她不明缘由地舒了一口气。
突然方蕙看到一块足球般大小的石块从天而降,在她还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的时候砸中了驾驶室的前挡风玻璃,车辆在瞬间失去了控制,方蕙眼看着车头朝着没有山体的那个方向直冲过去,透过车窗玻璃,浓重地雾气夹裹着浑浊的雨水似乎正向她迎面扑来。
方蕙张大了嘴巴连喊叫都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她的余光瞥见身旁的副驾驶员拼尽全身力气猛地搬动方向盘,车辆在剧烈的抖动中,车身发出几乎撕裂般的金属断裂的声响,车头转而向山体方向快速地猛冲过去。
方蕙的耳边只听到“轰”的一声巨响,她在下一秒就陷入到无边的黑暗中去了。
周围很吵,把方蕙吵醒了,她很想睁开眼睛,但她感觉眼皮实在太重了,她努力了好几次,终于还是放弃了,
她想张开嘴巴来说话,可嘴唇似乎被缝住了一般,无论也怎样努力都张不开,
她感觉脑袋发懵,似乎有个什么东西罩住了她整个人脑袋,她只觉得昏沉沉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的喉咙痛得似乎要冒出火来,就连吞咽口水这么简单的动作都让她痛得要流出眼泪来,
她试图想挪动一下身体,可她竟连动一动小手指的力量都使不出来。
耳边似乎有人在不断的对她说着什么,那个声音那样的熟悉、那样的温柔。
不!不可能是他!是他吗?如果真的是他,那么这个梦境也太过美好了!她贪恋着这个梦境,竟不想从梦中醒来。
心肺监护仪上拉出一条直线,医生们又对方蕙进行了一次抢救,这已经是方蕙自两天前入院后医生给她下的第三次病危通知书了。
“主人,方蕙小姐的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了。你确定您还是不去看看她吗?”瞳注视着背对着病房门口,坐在一把椅子里的耿桢,他看到耿桢一直硬挺着的脊背暂时松弛了一些,但他听到他的嘴里吐出的还是那个字:“不。”
耿桢坐在那辆越野车里,他眼睁睁地看着载着方蕙的那辆军用卡车只差毫厘便会冲下山崖去,但继而车辆又猛地调转车头重重地撞向了路边的山壁,亲眼目睹这一切的他在那一刻差点停止了心跳。
还没等车停稳,耿桢发了疯似地跳下车,一路狂奔到军用卡车的驾驶室旁,只见方蕙的头无力的垂靠在支离破碎的车窗玻璃上,鲜血从她的太阳穴边汩汩涌出,车窗玻璃上满是鲜红的血液,那些血液似乎在瞬间布满了耿桢的双眼,他突然间觉得眼前暗了下来,随即他竟然什么都看不到了,继而他的身体向后仰倒,他毫无知觉地躺在军用卡车的车轮边,漫天倾泻的雨水冲刷着他的脸,他的眼角涌出一道道泪痕,混合着雨水滴落到泥土里。
他在医院的病床上清醒过来,睁开眼睛的第一眼他看到瞳就坐在病床边的椅子里看着他。
他的喉咙肿胀得说不出话来,即使此刻他能说话他也不敢问出那句话来,他只是死死地一把抓住瞳的手,他的手指甲几乎嵌进瞳的手背里去,双眼凝视着瞳,他听到瞳说:“方蕙小姐还在急救室里抢救。”
耿桢挣扎着下了病床,瞳扶着他走到急救室门外,他站在那里,看着医护人员拿着血浆袋一次又一次地急匆匆地跑进急救室。
他听到瞳在他的耳边说:“方蕙小姐的头部受了重伤,大量失血,目前为止已经置换了两万毫升的血量。”
急救室的门被推开,一名医生从门里走出来,耿桢走到医生面前,迎着医生的目光,医生说:“耿先生,病人的脑部手术还算成功,手术帮助病人清除了她颅内绝大部分的淤血,
但病人脑水肿的情况不容乐观,虽然目前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病人由于失血量过多,到目前为止总用血量相当于置换了一个成年人五次全身的血量,
这样大量的置换血液很有可能导致术后并发症的发生,一旦出现此类状况对于病人来说将会非常凶险,希望你能有心理准备,做最坏的打算。当然,我们院方会尽全力挽救病人的生命。”
“我可以去看看她吗?”
“请不要待太久。”
耿桢看着病床上那个日夜萦绕在他脑海中的他无比熟悉的面庞,她的身体现在被各种仪器和插管包裹着,显得那样的羸弱无助。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昨天在大雨滂沱中她站在学校操场上的情景,不由得心如刀割。
耿桢弯下腰贴近方蕙的耳旁轻声地说:“是我,方蕙。”
话音刚落,方蕙的心肺监护仪上突然拉出了一条直线,医生们冲到方蕙的病床边。耿桢原地呆立数秒,眼中满是惊惶的神情,随即他赫然掉头径直走出了急救室。
“不!我不会再去见她。她在等我,我知道。她如果感知到我的出现,她的心愿就达成了,那么她就不会再坚持下去了。我要她活着!“
耿桢低垂着头,语气果决地说:”瞳,去查询一下最近一趟飞德国的航班时间,我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可是主人!方蕙小姐她......”
“照我说的话去做!”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