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是你的什么人 (七)
方芸腹中的胎儿已经快足七个月了,方蕙每个星期都会去医院看她,每次见到方芸,她一面为方芸的身体状况感到担忧,但看着于奶奶和方芸兴头头的为即将降生的小宝宝准备各种吃穿用品时,她心中又期盼着这个宝宝能够平安的降生。
近期方蕙的身体状况也不是太好,可能是考试临近,也可能是为方芸的事情太过忧心,她的睡眠变得极浅,一点响动就能把她惊醒。
今晚她又在床上辗转到凌晨三点多才有了一些睡意,朦胧中她看到自己躺在床上,脸色像身下的被单一样惨白,
她抖抖索索的伸出手去触碰了一下自己的脸,从指尖传来的寒意让她迅速地缩回了手,她突然醒悟过来,这不是自己的身体,躺在床上的人是方芸。
她俯下身,扶住方芸的双肩,用力摇晃着她的身体,想叫出方芸的名字,但无论她怎样张嘴都无法发出一丝声音,她心中焦急万分,却又无法可施,
她突然听到一阵“咚咚咚”的声音,方蕙从梦中惊醒,额上冷汗淋漓,“咚咚咚”的声音持续不断的传来,寝室里有人一边翻着身一边嘟囔着“好吵”。
方蕙这才听出声音是从寝室大门那边传来的,她胡乱的披上件外套,下了床,急忙向寝室大门的方向小跑过去,她打开门,站在门外敲门的是楼下看门的大婶,
大婶一看来开门的正是方蕙,一把把她拽出门外说:“楼下有人找你,很急,你赶快下楼去吧。”
方蕙一听,直觉告诉她一定是方芸出事了,董琴听见敲门声也醒了,她下床出了门小声问方蕙:“找你的?”
方蕙只觉得自己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她朝着董琴点点头。
董琴转身进了寝室,很快拿着方蕙的鞋和袜子出来,看着方蕙穿上鞋袜,董琴发觉方蕙整个人都在发抖,她又转回寝室帮她拿出背包来递给她说:“要我陪你一起去吗?”方蕙摇摇头。
董琴说:“那你快去吧,路上注意安全。我替你向班主任请假。”
方蕙向董琴递去一个谢意的眼神,随后她向楼下跑去,宿舍门口停着一辆出租车,高媛阿姨就站在车门边,她看到方蕙跑下楼,招呼她赶快上车,向司机说出了医院的地址,出租车风驰电掣般向医院方向驶去。
方芸在今夜凌晨一点左右的时候突然发作了,胎儿还不足七个月,羊水又破得太早,医生怕胎儿在子宫内发生窘迫造成窒息,已经把她紧急送入手术室抢救了。
于奶奶年岁大了,方蕙怕她的身体承受不住,让高媛阿姨把于奶奶先送回家去了。
方蕙站在手术室外,看着一直亮着的“手术中”的红灯,心中又涌起了父母去世那晚的那种心境,那是一种无助的、悲切的、无望的情绪,可那时她的身边至少还有方芸。
手术室的门突然向两边打开,负责手术的医生从门内走出,迎着方蕙站立的方向走来,方蕙竟好似猜到医生即将要对她说些什么,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可她的身后是一堵墙,她终于被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境地。
“你是患者方芸的家属吗?”方蕙木然的点点头。
“患者现在的情况很危急…...”医生的话还没说完,方蕙抢上一步一把抓住医生的胳膊说:“不能两个都救活吗?”
医生吃了一惊,对方蕙说:“患者家属,我们做为医生当然会尽我们的全力救助病人,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患者腹中的胎儿已经取出来了,
可是由于月份太小,肺部功能还没有发育完全,还不能自主呼吸,我们已经把孩子送入了新生儿重症监护室,借助呼吸器帮助孩子呼吸,目前孩子应该暂时还没有生命危险。
相对来说大人的情况更危急一些,患者妊娠期间就患有严重的妊娠糖尿病,这个病症已经对她身体的各个器官造成了不同程度的损伤,
患者送入手术室时已经陷入了昏迷状态,几乎没有了自主呼吸,我们对她进行了心肺复苏术,患者恢复了心跳后,才勉强支撑到了剖腹产手术结束,
但手术过程中,患者由于痰液堵住了呼吸道引发了呼吸功能衰竭,导致脑部供血暂停,现在已经替她上了呼吸器帮助她呼吸,手术结束后患者会被送进ICU病房。
我们不能保证患者是否还能清醒过来,至于什么时候清醒?清醒后病人的情况到底会是怎样,我们现在也无法预估。
我代表院方想请病人家属做好心理准备,做最坏的打算。等会儿,护士会拿病危通知书来给你签字。”
虽然这些日子,方蕙已经在脑中模拟了无数次现在正在经历的这番场景,可当现实以如此狰狞的面目摆在她面前的时候,方蕙还是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
方蕙连眼泪都流不出来,只觉得心里又酸又痛,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要做些什么,要去向哪里。
护士拿来病危通知书让她签字,她接过笔,竟连自己的名字怎样写似乎都忘记了,迟迟下不了笔。
突然她感觉有个人从她身后圈住了她的身体,她的鼻息间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能让她安定的味道。
她手里的笔被人轻轻抽走了,她被人扶着坐在椅子上,那个人坐在她的身边,在她耳边轻声的说:“方蕙,在这里写上你的名字。”那个声音既熟悉又陌生,就如同一股力量引导着她,那是一股能让她放心依靠的力量。
方蕙接过笔写下自己的名字,护士离开了。
“能站起来吗?”那个人在她耳边轻声地问道,方蕙点点头。
那个人紧紧地把她搂在身侧,她依靠着他的力量站起身来,她倚在他的身侧,顺从的跟随着他向前走去。
后面发生的事她不太记得了,她只记得她睡着了,但她睡得并不安稳,梦里一会儿是交替着出现的父母的脸,一会儿是儿时的方芸离着她很近很近,似乎在对她说着什么事情,可她一个字也听不清,
一会儿是外婆对她说她就要离开了,不能再来看望她们了,
方蕙又看到自己躺在床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她俯下身,触着自己没有温度的脸,
她突然醒悟到这是方芸的脸,她伸出颤抖的手,触了触她的鼻息,却没有感受到一丝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