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离开你,是我能为你做的唯一的事(五)
方蕙轻抚着耿桢的右手,心痛的看着他,耿桢淡淡地笑了笑继续说:“我的主治医生DOCTOR海曼从换骨手术后就一直密切关注着我的身体的各项指标值,每个月都会有专人负责把我的检验报告传递给他,供他分析研究,以便他能随时掌握我的病情发展,及时调整我的药量。
DOCTOR海曼其实早在我遇见你的几个月前就一直向我发出警告,他告诫我,我所服用的抗排斥药物的药量已经临近我的身体所能承受的药量的最大值了。
但自从我接受手术后的这五年来,这种听起来近乎耸人听闻的告诫我可没少从他那里听到,我的自我感觉良好,我的右手除了震颤的频率较之以前频繁一些外,它并没有给我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困扰。
但就在我们俩准备运动会的那段日子里,我的右手的状况突然间就恶化了,它除了不定时的剧烈颤动外,在发作时还伴随着剧烈的头痛、全身发热和恶心呕吐的症状。
我知道情况不对,但不发作时,我又与常人无异,我天真地幻想着也许我能撑到运动会结束,不管怎样我都想坚持到运动会结束,我想要对你所付出的努力有所交待。”
方蕙回想起那天在体育馆他发作时的情景,不由得揪心得难受。
“紧接着,情况就突然糟到了连我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地步了。我在昏迷中被送回了德国,不得不接受了第二次换骨手术。”
方蕙心疼的问道:“痛吗?”
耿桢似乎又回到了那段煎熬的日子里:“真疼啊!很多时候我真想从病房的窗户跳进窗外的那片湖水中去一了百了。可是方蕙,你知道是什么支撑着我熬过了那段如炼狱般的日子吗?”
方蕙凝视着耿桢,缓缓摇了摇头。
“你还记得我们最后那天见面时我戴的那顶棒球帽吗?”
方蕙点点头,她怎么会不记得那顶棒球帽?那天她守在昏睡的耿桢身旁,偷偷地在那顶棒球帽内侧的标签处画上了一束“勿忘我”。
耿桢接着说:“那顶棒球帽是我的母亲最后一次去观看我参赛的全国中学生校际棒球赛,为祝贺我获得最佳投手时送给我的礼物。况且那顶帽子内侧的标签处还有你送给我的那束‘勿忘我’。”
方蕙惊奇的问道:“你居然发现啦?”
“你都不知道我发现那束‘勿忘我’时有多么的惊喜!瞳说我在昏迷前一直把这顶帽子抓在手里不肯松开,于是就只好带着它一同回到了德国。
我想就是这顶帽子和想要再次见到你的心意支撑着我熬过了那段最艰难的日子。
我本想等手术结束后就尽快回到国内,可是手术后的恢复期远比我预想的要长得多,而且第二次手术的效果并没有术前预期的那样好,DOCTOR海曼对于我出院的日期一拖再拖,最后经不住我的一再‘抗议’也只得勉强同意我暂时出院回到德国的家中静养,但明令禁止我离开德国。但当我确定你来过疗养院之后,我就再也按捺不住想要回国见你的念了。”
“你是怎么会知道我去过疗养院的?你当时应该并没有看到我才对啊。”
“是啊,那天我连你的背影都没有看清,所以当时我并不知道那就是你。可是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那个背影让我放心不下。于是第二天我又独自去见了外婆一面,当她对我说她昨天见遇到了一位中国姑娘时,我就确信无疑‘那位中国姑娘’就是你了。”
耿桢见方蕙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他,他说:“我说完了。后来我就回国了,后面的事情你最清楚不过了。”
方蕙说:“你明知道我想听你说的不止这些。”耿桢一脸无辜的说道:“可我把能说的都说给你听了!”
方蕙低下头,轻轻地说:“对啊,你把能说的都说与我听了,可我想听的恰恰是那些你不能说或是你不愿说的。“
方蕙抬起头看着耿桢继续说道:”你在我的面前说得这样轻描淡写,但我知道你回国后的这段日子里所承受的痛苦一定不是常人能够承受得住的。
我不是瞎子,也不是聋子,更不是傻子!想着你的痛,看着你的痛,我只会比你痛上百倍,千倍,就像你不能忍受我的任何病痛一样。
你总是对你的手避而不谈,严重到什么程度你也只是从来对我只字不提。
好吧,我可以装聋作哑,也可以甘心情愿被你当傻子一样的继续骗下去,我只求你,从今往后请你把你的健康放在第一位,病了痛了你一定要让关心你的人知道,不要再独自一人承受。”
耿桢听了像个孩子似地乖乖的认真点点头,随即他又嬉笑着说:“你说得好似从今往后你再也不管我了一般。”
听了这句话,方蕙只觉得喉头发紧,眼眶发热,她避开耿桢的目光,慌乱的低下头去,强忍着泪水试图把它们逼回身体里去,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整理好自己的情绪,重又抬起头来看向他说:“不要一味的追求完美,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绝对完美的人,毕竟生死关头,能够保住性命才是最最重要的。”
耿桢笑着说:“你今天怎么和阿嬷一样唠叨,这道理我懂得,‘好死不如赖活着’嘛!”
“你不要嘴上说一套,心里想一套,最后做出来的事情又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种样子。”
“你放心,我向来都是‘心口如一’的。”
他们从上岛的第二天开始,因为台风的原因被限制在家中无法外出,但别墅里的吃穿用度所备颇丰,用耿桢的话说就是:哪怕他们与世隔绝个一年半载也是能够活下去的。
他们在生活上并没有什么不便利,岛上的水电也能正常供应,只是通讯暂时完全中断了,而且无法在短时间内恢复,也就是说他们暂时断绝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方蕙倒是很高兴没有公务上的事情能够烦到耿桢,再加上上岛后耿桢就一直有些低烧,方蕙很希望耿桢能够真正的清闲下来,好好的休息一段时间。
耿桢倒也很配合,有关于工作上的物品连张纸片也没有带上岛来,于是两个人真的过了几天就如耿桢嘴里说的“猪一般”的生活。
清晨他们一同醒来,常常用一碗燕麦粥当作早餐,吃完早餐后,耿桢负责洗碗,方蕙泡好茶,等着耿桢收拾完碗筷,两个人端着茶杯坐在二楼的小起居室各自的沙发里,面对着眼前的落地窗,看着窗外扯天扯地的雨帘和远处海面上掀起的滔天巨浪,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些闲话或是各自阅读一本感兴趣的书籍。
午餐一般由耿桢下厨,方蕙打下手,耿桢看似随意的菜品搭配总是让方蕙眼前一亮,而且大饱口福,吃完饭,半小时后方蕙会陪着耿桢上楼去小睡一会儿。
耿桢的低烧让方蕙不免担心,但耿桢总是安慰她说:没事,应该只是正常的药物反应。
待耿桢睡熟后,方蕙会起身下楼去厨房把碗筷收拾干净,然后坐在一楼客厅的餐桌旁继续完成她的那幅上岛后就一直在创作的《岛行图》。
下午四点左右她会去二楼的卧室叫醒耿桢,耿桢有时会像个孩子一样央求她陪他多睡一会儿,方蕙偶尔会随了他的心愿和他一同睡去。
耿桢习惯仰卧,方蕙则习惯侧卧,于是方蕙会向左边侧卧着,把双腿缠上耿桢的一条腿,以这种睡姿她总能很快就入睡。
但两个人快要醒来的时候,方蕙发现她总是侧卧到了相反的方向,而耿桢则总是侧卧在她的身后,他的左手手臂习惯性的搭在她的腰间,这种姿势让方蕙在似睡非睡中感觉很是安心。
许多年后,方蕙依然很怀念这种睡姿,也只有在这种睡姿时她才能够安然入睡,只是那只搭在她腰间的手臂不再属于耿桢。
有时方蕙并不依着他,硬是把他从床上拉起来,每当这时他就会像只猫似地在半梦半醒间趴坐在一楼的餐桌前,似睡非睡地看着方蕙在他面前作画,那些时候,餐厅墙角的餐柜上的那台老式录音机里总会循环播放着那几首他们俩都喜欢的钢琴名曲。
晚餐他们通常会吃些面条、饺子之类的易于消化的简单食物。洗漱过后,他们会相拥坐到一楼客厅的双人沙发里,身上搭着同一条棉纱被,台风期间电视是收不到信号的,好在有一台录放机和一些世界名著的电影碟片,最让他俩惊喜的是,他们竟然在这些碟片里找到了一张已经几乎在市面上绝版,香港著名艺人张XX《告别乐坛演唱会》的经典完整版碟片。
他们一边观赏着这些老旧经典的碟片,一边讨论着电影剧情,又或是静静地聆听着一首首经典老歌,看着电视屏幕上放映着的那些已然逝去的让人怀念的旧日时光,更多的时候他们会聊一些他们都感兴趣的题外话,聊着聊着他们常常会相拥着在沙发上睡去,直到第二天天边泛白,两个人会在清晨同时醒来,在晨光中相视一笑,新的一天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