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夏迩在店里坐着，突然有人送来两张张学友演唱会门票，朱友嵩的短信接着就发过来了，说自己演唱会那天正好在外地，就托人给夏迩送过来了，专门强调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浪费了可惜，既然夏迩和朋友都喜欢张学友，不如送给她了。夏迩想起那次和灿灿去见朱友嵩，好像的确谈到过张学友，灿灿也说过喜欢。要还是不要，夏迩拿不定主意了。

　　“要啊，怎么不要！你这是在给他帮忙，不是在占他便宜！拿着拿着，张学友的门票太难搞，我正发愁呢，为啥不要！”灿灿惊喜不已，撺掇夏迩赶紧收下。

　　夏迩看看价钱，乖乖，的确吓人，浪费了也确实可惜。

　　看演唱会那天，因为要和三万人拼交通，拼入场，夏迩和灿灿早早出门，提前到达了会场。

　　“夏迩，里面估计闷热，我们先转转吧。”灿灿提议。

　　中州四月的天的确有了低气压的前奏，两万人挤在一座封闭式体育馆里，闷上加闷，肯定难免。夏迩和灿灿在场外人行道边的长椅上坐下来，刚聊了会天，有个人轻轻走过来问：“请问要票吗？”

　　灿灿翻眼一看那人，正要说什么，却愣住了。夏迩奇怪地去看那人，颇有些眼熟。

　　“李灿灿！夏迩？”那人一拍手掌，“竟然是你们俩，怎么这么巧！”

　　“郭劲松？是你吧！”灿灿也瞪起眼睛说。

　　“可不就是我！”郭劲松兴奋地点头，“夏迩，我们坐过前后排，你不记得了？”

　　“好像——有点印象！”夏迩很抱歉地笑笑，记不住人一向是她觉得很尴尬的事。

　　“你不记得我没关系，我记得你，咱们班班花，不不，校花，校花！你一点没变啊！不不，是比以前更加漂亮了！”郭劲松完全语无伦次了。

　　夏迩捂住嘴咳了咳，更加尴尬地笑笑。

　　“来来，联系方式留一个！”郭劲松拿出手机。

　　“咱们班有微信群，你不是在里面吗？前两天还看见你发什么楼盘，做广告呢！”灿灿说。

　　“哦哦，是我们公司新开发的楼盘，不是做广告，是看谁需要，我可以用内部价帮忙搞到！机会难得啊，你们要不要？”郭劲松眼珠一转，说。

　　“七里海是吧，朱友嵩认识不？”灿灿问。夏迩想拦住，可已经来不及了。

　　“认识认识，我们集团副老总，我们置业公司总经理，我的顶头上司！怎么，你们和朱总熟？”郭劲松伸出一个手指，指指上方。

　　“哦，没有没有，不熟！看来你也是个经理啦！混得不错嘛！”灿灿对夏迩挤挤眼睛。夏迩放下心来。

　　“我不行。你们知道我们董事长是谁吗？宁君宜！”郭劲松突然问。

　　“她是谁啊？没听说过。夏迩你听说过吗？”灿灿问。夏迩摇头。

　　“宁君宜你们不知道，我们杨老师的爱人！”

　　“哪个杨老师？”灿灿记不起高中时有个老师姓杨。夏迩心里却一惊。

　　“杨若尘啊，高二时是我们的实习老师，他——”郭劲松突然停住了，很尴尬地看着夏迩。

　　“嗨，他啊，他就是一实习的，哪里就算我们老师了！”灿灿急忙说，“你在倒票是不是？当黄牛啊？那赶紧去卖啊，我们已经有了，你就是白送我们也不需要，你这票要是再不卖出去，等马上开场了，价格就要直线下跌，那你不就亏大了！”

　　“不是倒票，是因为我们是赞助方，所以……那好那好，晚点一起吃顿饭，我请客！再联系，再联系啊！”郭劲松急忙收住话题，去卖他的票了。

　　“快开始了，走，我们进去吧！”灿灿拉起夏迩，两人向入口走去。夏迩回头，看见郭劲松也回过头来，对自己挥了挥手。夏迩的好心情突然跌到了谷底。他，还有她……当初以为是阳光，过后却发现是刻在心头的阴影，想淡然处之，却怎么也做不到。

　　（二）

　　“夏迩，怎么了？心情不好？”阮茞终于走出实验室，今年第一次约夏迩吃饭。

　　“没事。”夏迩有些怏怏不乐，整个人都没有精神。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觉得我好久没联系你，生气了……”阮茞拉住夏迩的手。

　　“没有——”夏迩低着头，轻轻抽出手。

　　“嗯——演唱会怎么样？”

　　“挺好。——你也知道演唱会？”夏迩奇怪地抬起头。

　　“刚刚看同学群里有人在谈，说碰见你了。”阮茞说。

　　“看来你还有时间看微信嘛！”夏迩眉毛一挑，说。

　　“等你时翻了翻。我也不能与世隔绝，大家都在忙什么还是要知道的，尤其是你在想什么，那就更得知道了。下次再有张学友演唱会，我陪你去看。”

　　“你哪有时间？！”夏迩还是提不起精神，“我已经看过了，哪里还用再看。”

　　“好，那你还有什么没做过的，我陪你。”

　　“你有没有觉得，这个世界好小，像我们已经走出去好远了，回头竟然还能再遇见……这么大的城市里，高中同学也能偶然间再碰到……”夏迩用手扶着头，心不在焉地说。

　　“是你走远了，我一直没有走远，一直跟着你，所以才又找到了你。别人，不要在意，也不准理他们。”阮茞又握住夏迩的手，捧在手心，“记住，你有我，什么都不用担心！”

　　夏迩却再次抽出手，无精打采地说：“我也不想碰到他们，可……吃饭吧，我饿了。”

　　阮茞眼里闪过一丝阴郁。

　　吃完饭，两人回到夏迩住处。阮茞从背后抱住夏迩，在她耳边说：“夏迩，我爱你！”

　　夏迩不动，也不说话。

　　阮茞转到夏迩正面，凝视着夏迩：“相信我，我会永远爱你！即使你不需要，我也还是会爱你！”

　　夏迩看着阮茞，目光却似乎穿透了阮茞的身体，在看着窗外的黑暗和灯火。“你为什么要爱我？你有那么了不起的事业，有幸福的家庭，有理想，有情怀，你的生活很完美。为什么要多出一个我，来给你添乱呢？”夏迩脸上有了一丝笑，伤心的笑。

　　“夏迩，你没有添乱。当我想到能够再次见到你，无论在哪里，无论做什么，我都觉得是满足的。夏迩，我也是人，我需要事业，也需要爱情。你明白吗，你是我的初恋，我的爱情只属于你！”像阮茞这样头脑难得糊涂的人，容易患上感情洁癖。人类是善变的，所谓专一其实是不能容忍缺憾，或想要持久的满足和安慰。

　　（三）

　　“夏阿姨，我想找您借个东西用几天……”婷婷的儿子壮壮对夏迩仿佛欲言又止，大概是要借的东西非比寻常，害怕夏迩不会答应。壮壮个子挺高，偏瘦的体型和紧凑的五官都酷似薛斌，但眼睛清亮有神，性情和气质随董婷婷，沉稳内敛。

　　“好啊，想借什么？”夏迩微笑着鼓励道。

　　“嗯——就是，我就是想借您的车用几天，不知道您是否方便……”借车的确不是一件寻常的事情，难怪壮壮不好意思开口，要吞吞吐吐了。

　　“唉，不就是车吗，我当是啥呢！好，借给你！不过，你在上学，要车有什么用？”夏迩满口答应，但也要问明缘由，要对结果负责。

　　“嗯——我准备趁五一长假去一趟咱们省西北部的农村，看看那里的大豆和小米，建立一个网络销售的渠道，帮农民卖，自己也能赚点钱。那边交通不好，所以想借辆车开过去，方便些，也节省时间……”壮壮解释道，有点紧张地一直把眼镜往上推。

　　“这个想法好啊，如果不影响你的学习，尝试一下创业，也是一种锻炼。你现在大二了，课程紧不紧？这不会耽误到你的学习吧？是你一个人去，还是有同学一起？”夏迩不反对，但明显有顾虑和担忧。

　　“还好，考试能应付过来，学分也没有耽误。阿姨你放心，我一直没有放松学业。”壮壮很认真地说，“这次我们一起去的有三个人，还有两个同学，我们合伙。”

　　夏迩点头，大学生创业早就不是稀奇事，开网店的便利也是日益胜过实体店，几年前又开始时兴开微店，网络上的事层出不穷，早就让人见怪不怪了。夏迩拿出车钥匙，递给壮壮，叮嘱道：“路上小心！到西北那些偏远地区，路程有点远，你们几个换着开，不要一个人疲劳驾驶，一定要安全第一！”

　　“谢谢阿姨！我们都有驾照，大家轮流开，阿姨放心，一定注意安全！”壮壮感激地接过钥匙。

　　“我这里有张油卡，里面的钱不多，你们拿去用，不够自己再添点。”夏迩拿出一张油卡，里面有新充的一千块钱，夏迩还只用过一次。

　　“谢谢阿姨，我不能要！油费我们已经凑够了，用您的车，还要您出油费，那不就太不像话了！”壮壮坚决不要。

　　“拿着吧，等你们赚到钱了再还给我不就行了？”夏迩把卡塞到壮壮手里。

　　壮壮感激不尽地告辞离开。

　　送走了壮壮，夏迩忧心忡忡，自从薛斌涉嫌黑社会犯罪，被判决执行死刑后，名下的钱财一部分作为民事赔偿，判给了受害人和家属，剩下的没收充了国库，婷婷和壮壮靠婷婷一个人的工资相依为命，学费、生活费很大一部分要依赖薛斌父母接济，所以壮壮上大学不久就把心思用在如何挣钱上。再说现在网游、网店、微店、淘宝、京东……各种网络在线运行都如火如荼，已成席卷受众，尤其是席卷年轻人的阵势。挣钱固然很重要，但如此让年轻人都急不可待，也似乎并不是好事。网络时代似乎比电视时代还要可怕的是，孩子们更加没有办法静下心来好好读书了。真不知道社会这样是在发展进步，还是在倒退，不过，能让年轻的孩子去尝试实现愿望，怎么说也不算是坏的吧。夏迩沉思着，心里又升起对儿子周周的担忧。

　　（四）

　　夏迩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说是周周同学靳子慕的爸爸，想和夏迩见一面。靳子慕，那个给周周送礼物的、很有礼貌的女孩子，夏迩清楚地记得她干净而羞怯的眼睛。夏迩问对方是为了什么事，对方却支支吾吾地，不做明确回答。

　　靳子慕爸爸是一个宽额头、络腮胡的男人，身边还坐着一个细眉细眼的清瘦女人。看见夏迩走过来，男人立刻起身，女人一挑眉毛，盯了夏迩一眼，薄嘴唇紧抿，面色随即一沉。女人对一个比自己漂亮的女人，如果不能做到欣赏，大约就是这样不由自主地敌视了。

　　“我们是靳子慕的父母，约您是想谈谈两个孩子的事。您看，两个孩子都还小……”靳子慕的父亲先开口，可还没有说完，话就被靳子慕的母亲给打断了。

　　“你怎么这么啰嗦？要捡重点说！我家姑娘我是知道的，胆子一直都小，人也单纯的很，话都很少跟男生说，不是被你家小孩影响，她是不会这么不专心学习的！”靳子慕的母亲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开口就是指责。

　　夏迩一听不高兴了，靳子慕把写给周周的情书都送到自己家门口了，她妈妈怎么能说是周周影响了她呢？但夏迩不想和人发生争执，尤其不想和儿子同学、一个挺讲礼貌的孩子的母亲争吵。

　　“您的意思我听明白了，您女儿我曾经在学校门口碰到过一次，但据我的了解，他们两个就是一般同学关系，我儿子也没有主动要影响您女儿。”夏迩说。

　　“我女儿绝不可能主动找你儿子！我女儿学习成绩一直好，和你家儿子坐了前后排，人就变了。你说不是被你儿子影响，是被谁影响的？”靳子慕母亲气势逼人。

　　“你别这样，咱们今天是来和周仲篪妈妈商量对策的，又不是来吵架的，你少说两句！”靳子慕爸爸一边劝自己妻子，一边对夏迩尴尬地笑。

　　“不知道你们二位要解决什么问题？”夏迩努力压住不快。

　　“就是两个孩子早恋的问题……嗯，咱们得想个办法，让他们把心思都用到学习上。”靳子慕爸爸大概觉得女儿早恋很丢人，神情很不自然。

　　“他们应该没有早恋，这个问题我问过我家孩子。”夏迩能肯定周周和靳子慕并没有早恋，因为周周曾无意中对自己提起过，觉得班上一个叫乔恩妮的女同学不错。

　　“你家是儿子，占了我女儿的便宜，还不肯承认，是不是！”靳子慕母亲又抢过话来说。

　　夏迩心里升起强烈的反感，她皱起眉头说：“我儿子向来不是爱占便宜的人！你女儿去年到我家来过，给我儿子送圣诞礼物，还托我转交过新年礼物给我儿子，我也问过我家孩子，喜不喜欢你女儿，他说就是同学。况且都是孩子，能说谁能占谁的便宜？”

　　“周仲篪妈妈您别生气，我们就是着急，老师说我家姑娘现在分心得厉害，我们也看到了她写的信……您看，他们现在什么都不懂，做父母的都担心孩子做傻事，所以想请您帮助，大家齐心协力，彻底打消他们的念头，小孩子心性不能持久，过段时间估计就忘记了。”靳子慕爸爸是实在人，明白心平气和解决问题才是关键。

　　“我也不赞成早恋，无论是谁主动，谁被动，我们还是各自管好自家孩子，我回头自然会和我家孩子谈这件事。”夏迩知道多说无益，所以不想再啰嗦下去，她站起身，对靳子慕爸爸礼貌地一笑说：“您女儿很可爱。”又对瞪着眼睛的靳子慕母亲略略点头，“对不起，我还有事，先走了。”

　　靳子慕母亲还想再说话，被自己丈夫制止了。

　　“你为啥不让我说？我话还没说清楚呢！”

　　“还要怎么说清楚？还嫌不够丢人啦！”

　　大人眼里的早恋，是一个情犊初开的少女的初恋，它往往被盲目献给一个自以为很了解，其实还陌生着的人，像一朵开在早春的花，美得让人提心吊胆。

　　又是一个月末，夏迩在厨房做饭，周周在房里打游戏，“咚咚”，有人敲门。夏迩打开门，门口并排站着两个披着直发的女生，头顶很用心地卡着可爱的粉色发卡。

　　“阿姨好！我们找周仲篪——”

　　“进来吧！”夏迩招呼她们进门，两人却背着手不动，夏迩只好对屋里喊：“周周，有同学找！”

　　“谁呀？”周周不耐烦地问，不耐烦地走到门口。

　　“生日快乐！送给你的礼物……”两个女生一起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盒。

　　“啊？我生日还没到呢，送什么礼物？”周周不接礼物。

　　“提前祝你生日快乐啊！”其中一个女生抿抿嘴说。

　　“这又是什么梗？不需要。”周周惦记着游戏，急着要回房里去，似乎也怕夏迩看出了什么，“我还有事，不方便请你们进来，再见！”说完“啪”地关上了门。

　　夏迩想要制止，但忍住了，她看着无动于衷的周周，很替门外的两个女生担心。

　　“你不是要我不喜欢就拒绝吗？”周周看妈妈似有责备之色，说。

　　“那你喜欢谁？”

　　“女生都很烦人——我可以谁都不喜欢吗？”

　　夏迩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以前很担心儿子喜欢上哪个女孩子，现在又有些担心他谁都不喜欢了。

　　（五）

　　夏迩店里的客人逐渐增多了，大多数是白领职业女性，借美容来提升容颜和气质，也缓解一下职场压力，这类顾客来了不是安安静静地闭目养神，就是干脆呼呼大睡，任凭美容师推拿揉捏，一般不多言语。还有一些生活优渥，又自在清闲的居家妇女，把美容当做消遣，一来就打开话匣子，有说不完的生活感悟和人生哲理。今天来的两位就都是全职太太，衣着端庄，五官也和服饰一样，被管理得很精致，依然苗条的体态在中年女人里也是保持得非常好的。

　　“夏老板，你这衣服好看，在哪里买的？”其中一个体态略显丰腴的女人说。

　　“哦，这件啊，就在王府井百货买的。”夏迩答。

　　“是吗，我最近刚从欧洲回来，好长时间没上那去看了。什么时候我们也去逛逛？”丰腴女人说完，侧头去看另一个瘦得似乎快要皮包骨的女人。

　　“你还去那里逛？从欧洲买回来多少衣服鞋子，你整理清楚了吗？”瘦女人瞪着眼反问道。

　　“好像没有这种款式的。”丰腴女人想了想说，“再说了，买了那些东西，不代表我就不能再买其他的。”

　　“是是是，你尽管买，老公的黑金卡不用白不用！”瘦女人笑。

　　“是啊，我不用他不就拿去养小三了？我可没有那么傻！”丰腴女人一别脸，仿佛小三就站在她眼前似的。

　　“我也真是佩服你，明知道老公在外面有女人，还这么沉得住气。要是换了别人，谁不往死里闹！”瘦女人直摇头。

　　“闹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想让自己男人回心转意，可你看看那些会闹的，结果都怎样？”

　　“好像不是离了，就是继续凑合着过。”

　　“男人都要面子，你要是闹，不懂得留余地，让他丢了面子，他也就没有顾忌了。你给他留面子，他自然也会给你留余地。”丰腴女人很有见地地说，“我老公他知道，我看重他，给他留足了脸面，所以他也对我很好，只要回来，就把洗衣做饭这些家务活全包了。我也没有别的要求，安安稳稳过日子就行，何必要闹得鸡飞狗跳呢？”

　　“还是你想得开，所以有福气。”

　　“福气不福气的我不在乎，我是觉得，男人的脸面也是你的脸面，何必要打自己的脸？”女人叹一口气，似乎很为那些不能容忍男人有外遇的女人惋惜，继续说，“男人就像小孩，哪有一个不喜欢玩的？只要他知道回来，就证明你和孩子、家对他很重要。再说，男人只要成功了，有多少年轻貌美的女人盯着，哪个男人经得住诱惑？既然这种事防不胜防，就干脆别防了，活好自己算了！”

　　“你说的也是，能扛得住漂亮女人投怀送抱的男人，世上哪有？你这样想是对的，这样做也很明智。不过说句没出息的话，有本事的男人没有靠得住的，还是像我家老田好，本事不大，能把家里弄个小康，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他就知足，我也放心。”瘦女人连连点头，对丰腴女人颇为佩服，对自己的现状也似乎能满意。

　　夏迩静静地听她们说话，想着自己的心思。

　　“女人嘛，有家有孩子，老公能想到你，顾念你，活得安安稳稳的，就行了。那些小三、小四，现在是风光，有几个能长久的？”两个女人看法相投，体己话说不完。夏迩却有点听不下去了。

　　“小陈，我有点事，你过来继续做。”夏迩对已为瘦女人敷上面膜的美容师说。说完拍拍丰腴女人的肩，对她说：“马上会有专门负责身体的理疗师来为您按摩。”

　　“好的，好的，谢谢啊，你去忙！”丰腴女人果然好性情，好脾气。人们都说这样的人能幸福，幸福是什么？是春风得意，是安乐无忧，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营私的借口罢了。

　　夏迩走出包间，来到门外，站在街边的一丛桂花树下深吸一口气。中州的这条集锦街给人印象最深的就是飘香的三秋桂子，这香味让门里的人总想打开门来，让开车的人总是敞开了车窗，让路过的人也都忍不住要停下来，摘几朵藏在口袋里、衣袖中。几树桂花就似乎让生活多出了乐趣，直到一场秋雨过后，桂树下铺满一层绒绒的金黄，枝头只剩深绿的叶和红褐的枯蕊，人们才淡忘了那一段飘香的街道和飘香的日子。夏迩记得前几天，阮茞还给她摘下一捧桂花，说“你不能只记得木槿花，要记住这桂花的香气，记住我爱了你多久”。可桂花虽然奇香，花期却并不长久。阮茞，从高中到现在，夏迩感觉，他从来就是遥不可及的。

　　夏迩抬头望向西方的远天，层层楼宇间横挂着落日留下的几道橘黄和深紫的余晖，从东方天际席卷过来的昏暗正压迫着秋日逐渐清冷的黄昏。短短数日，炎夏就退出了这座以酷热闻名的城市，次第点亮的灯火濡染着街巷，温暖里也带上了秋的冷淡和寂寥。高空处，偶尔飞来一个鸟群，轻盈的身影纸片一样无声地翻飞，急速地掠过，像带着某种神秘而阴郁的启示。

　　夏迩拿出手机，第一次拨通了阮茞的电话，不为任何实际的问题，只因为心里发慌发虚得厉害。

　　“你在哪？”阮茞的第一句话是不无担心的疑问。

　　“我……在店里。”夏迩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哦，没事就好。”阮茞似乎明白了什么，“等我几个小时，我再打电话给你。”

　　“啊？……哦，我——没什么事，没事。你忙吧，对不起，打扰你了。”夏迩似乎现在才回过神来，感到自己打这个电话让自己都莫名其妙。

　　“我也很想你！”阮茞却突然压低声音说，“我晚点能抽出一点时间，你等我！”

　　夏迩慌忙挂断电话，呆愣住了。想阮茞了吗？好像不是。不想他吗？好像也不是。夏迩脑中突然浮现高中时阮茞坐在篮球场边的样子，弓着背，头深深地垂在胸前……夏迩奇怪自己居然记得这样的细节，难道自己当年对阮茞也有一份不寻常的心思？不过阮茞的坚持又是因为什么呢？是因为初恋情结，还是因为不能容忍缺憾？不管怎样，如今的状况都是当年的少年难以想象的，可这又该怨谁呢？又是一年的秋日，桂花又香了，夏迩脑袋里和心里却都是一片混沌，她只能继续无神又无力地发着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