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课堂上的风波平息后,下午路易并没有避讳跟白亚寕见面。
虽然白亚寕心里那点疙瘩还没全消,可为了工作机会,仍然来到了路易的小办公室。
路易仔细地跟她交代了需要帮忙的展览内容,完全忘了之前说好想要去咖啡店聊这件事。
“是这样的,我的一个长辈,是苏俄画家,家里的祖辈从波兰,辗转搬到匈牙利,有些亲戚在东欧,有些又到了苏俄,反正很一言难尽。“路易深吸了一口气,每次解释家族的由来都要费一番口舌。
”简言之就是我的一个叔叔,在苏俄是满有名的艺术家,算是印象派,但又构图笔法又特别简约画家。”“他之前在芝加哥跟纽约都办过展览,也不知道刮得什么风,硬是要来阿灵顿这个小地方展览,好不容易我放个假,真是...。”路易有些心不甘情不愿。
“路易,我只有在国内的时候,帮忙过朋友的展览开幕。但那是学生的展览,对于专业画家的画展,可以说完全没有经验。“
”你觉得会来多少人呢?需要叫外烩吗?艺品的安装跟运送怎么弄?我们要在哪里宣传?这城市这么小,你觉得车程几小时内的人会愿意前来参观呢?”白亚寕一连串的问题,问得路易头晕脑胀。
“先别急,安装的部分吗...”路易忍不住失声大笑。
“不好意思,失态了。我那叔叔没有特别大号的作品,通常他都是把画布卷起来,放在卷筒里,很随性的。”路易回想他小时候见到叔叔裱框的模样。
“他不过就是把画板上黏着的画布,胶带给撕了,然后拿了现成的框子,钉个两下就裱好了,你知道给人裱框不便宜,叔叔都自己动手。“
”我记得大概十岁的时候,他在我家附近写生,回到了家,他就脱剩下一条破烂的内/裤,一面喝着红酒,音响开得极大声,蹲在我家客厅地上裱框,我妈见到了他这个样子非常生气,跟我爸爸告状,爸爸很生气,赶他到阁楼去弄,这种豪放的作风跟他的名气反差很大。”路易半点都不不担心安装的部分,他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白亚寕莞尔,却没什么轻松的心情,她想要把这个看似很微小的工作,做到最好。
“那我今天晚上就开始做网页的部分,我看了一下附近艺术家的组织和公共电台的网站,都是放连结的好地方,您看怎么样?”白亚寕问。
路易点点头,“这个构想不错,另外,你顺便联络一下地方公共电台的节目组,看看广播节目有没有相关的艺术单元,他的英文不好,但上个节目应该没问题。”
白亚寕倒是没有想到这点,通常有闲有钱能买得起艺品的人,多半都有个岁数了,就算网路能够触及到的受众很广,但年老的人接触广播节目的时间,也许比电视节目更多。
“场地方面倒不需要有什么特别装饰,有些简单的点心,几瓶酒,和一些普通饮料就够了。大家来听的是艺术家的演讲,都知道不是来Party的,尤其我叔叔那么节省的人,是不可能给什么预算的。”路易投以一个微笑,
“不用太紧张,没钱有没钱的做法,你想想要怎么提案,给我一个计画书。”
“我知道了,明天我做好计画书,会带到美术馆去跟你一起讨论。”白亚寕心中已经有了许多想法。
“喔,对了,今天早上的事,真的很抱歉。”路易手足无措尴尬的模样又出现了。
白亚寕也尴尬的点点头,
“我应该坚持搭公车的,是我自找的,我其实想过如果别人看见的后果。”
“可是我不知道金同学对分数那么在意。”白亚寕轻叹了一声。
路易嘴角出现了一点不自然的笑意,
“我老实跟你说好了,金同学这一整年都一直想约我出去。无论是身份,或是私人意愿,我都不想答应,断然拒绝她了几次,可能她不开心吧。”
白亚寕忽然觉得这个对话很不妥当,
“老师,那是您个人的私事,跟我说不太合适。”
路易的脸上又出现那种书呆子的尴尬,眼神飘忽,不知道看哪儿,他扶了一下眼镜,
“啊!是吗?”
“其实,我很高兴这学期结束了。”路易又硬是强加了一句。
“我也是,这样就离毕业更近一步了。”白亚寕见到气氛有些缓和,又稍微放松。
“我...我高兴是因为,我以后就不是你的老师了。”路易说完清了清喉咙。
白亚寕心想自己有那么难教吗?路易竟然如此讨厌当我的老师,这怎么回事,她脸色有点不好。
“教授,那我先离开,明天中午见。”她点了点头,关上了办公室的门,也把路易的注视隔绝在门内。
白亚寕很想立刻回家开始着手写计画,但又忍不住跟陈冠纶八卦今天发生的事,毕竟用英文怼了一个别的国家的女人,这还是第一次。
陈冠纶还在国内,幸好她日夜颠倒,所以白亚寕很容易找到她。
“诶,你在家享福啊?”
“嗯,你今天不是学期最后一天,怎么还没回家?”陈冠纶知道每次白亚寕不是都在学校用网路,就是在酒吧里。
“今天真的很夸张,学校里发生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白亚寕一个人很兴奋的把今天所有发生的事,通通都跟陈冠纶一股脑说了。
陈冠纶的反应非常冷淡,冷到白亚寕以为她出了什么事。
“嗯。”
“你嗯什么?你不是最喜欢看到我反击吗?怎么今天好像不是特别兴奋。好吧!看来你是困了,你去睡吧!改天再跟你说。”
“白亚寕!你先等下,我有话跟你说。”
“我这么晚还没睡,其实是在等你上线,我没有勇气先找你。”电话那头陈冠纶的语气有点沉重。
白亚寕心头一震,好像有了预感接下来她要说的事。
这件事,好像两天前有人给她预习过了一遍,但她并不确定那是梦还是真的。
“你说吧!”
陈冠纶传了两张照片给白亚寕,学校的网速不快,白亚寕在等待的时候,大概知道是什么事,她眼眶已经先热了。
果然,一张是江远青紧紧的搂着一个短发女孩的照片。
白亚寕不敢直视那张渐渐清楚的照片,还在想,“会不会是他表妹什么的。”
隔了一分钟那么久,下一张照片,就是江远青热吻那个短发女孩。
场景她再熟悉不过了,是H大的学生餐厅外面的花圃。以前,江远青也在同一个地点,同一张长凳上,对白亚寕做着同样的事。
她其实听过江远青的各种传闻,但她的个性不是那种喜欢花时间查手机,查行踪的人,她全然信任江远青。
江远青总是说,“你应该要对自己有自信,我若说了我爱的只有你一个,你就该相信。”
江远青还说,“我母亲特别喜欢你这种安静,乖巧的女孩,我们结婚了以后,你就在家接接工作,也不用出去上班,我会养你。”
江远青也说,“你跟我不一样,我是有才华的,你比较平庸,你如果要念更高的学历,我看念行政比较好。”
白亚寕都听进去了,也照做了。
“你还好吧?”陈冠纶问。
白亚寕盯着那两张照片,什么都说不出来,也打不出来。两行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她把电脑给关上了。
她回想起那天,江远青遇到自己的那天。
那是一个雨天,大三的学期末,白亚寕已经在音乐系图书馆,打了一年的工。
江天远是她美术系的学长,已经在读研究所。才子的名气在学校无人不知,是未来讲师的大热门人选,所有的教授都把他视为画坛明日之星。
白亚寕曾经在画室见过他的作品,才华洋溢,功底深厚,一笔一划,都看得出经过多年的练习,不过她总觉得有什么说不出的感觉,她也从未说出口。
毕竟,像她这样算是资质平庸的美术系学生,哪有什么资格批评一个天才。
从来都是她从很远的地方看着江远青,跟大家一般把他当神一般的崇拜,连跟他说句话的勇气都没。
直到一天,自己在画室待到很晚,收拾好要离开时,江远青正好急匆匆的跑进了画室。
“喂!你见到地上落着一支六号的平头笔刷吗?”江天远看着白亚寕。
“没有。”白亚寕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就要离开,头也没抬。
“慢着,你头上这看起来是六号席格涅的笔。”江远青见白亚寕将笔刷插在头上当簪子,觉得很有趣。一伸手就将她头上唯一固定那一头直长发的笔刷给抽了下来。
白亚寕的长发泻了下来,配上她白到快要透明的小脸,和天生粉嫩的嘴唇,正因他这举动惊讶微启双唇,露出了几颗小巧的贝齿。
江远青竟一时看傻了。
白亚寕当天穿着一件油彩满布的丹宁吊带裤,一件灰色的开襟毛衣外套,她纤细在宽大衣服的对比下,更热人怜爱,当时她有点害怕,又无辜的眼神,好像一只可爱的填充玩具,让人想一拥入怀。
“那是一只八号的刷子,六号太小。”白亚寕怔怔的回,一只手还悬在空中,手心向上想拿回刷子。
“开你玩笑的,你是谁?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江远青问,以一种全系上的人都该归他管辖的口气说着,他低頭看著那隻白皙的手,不加思索地就握住了那隻有些涼的小手。
“三年级下学期,白亚寕。”她不自主,像是被催眠似的,人问什么她就答什么。
江远青笑了,“我们学期不都ㄧ样吗?”
白亚寕这才回神,有些紧张的回,毕竟传说中的天神降临时,凡人都不免紧张。
“喔,对,学长说得是。”
“你选好分组专门课程了吗?我可以给你讲讲,也能顺便把研究生的经验跟你分享。”江远青强势的眼神,逼近白亚寕几乎无助的眼光。
她很想逃出教室,却又因为眼前这个人是“才子”,她想,若能得”才子“的指点,也许分组时会选择对的路。
江远青的“指导”,只能让对话继续下去。
当时,其实白亚寕心里在等待另一个人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