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的白亚寕，不忍心叫醒身旁的霍天宇，他长长的睫毛还紧紧地覆在卧蚕上，连扇都没扇一下。晨光映着他俊逸脱俗的轮廓，像是一个不小心落入凡间，正在小憩的天使，白亚寕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心跳了快了些。
她捏手捏脚的下了床，特意避开几块她已经知道会发出声响的老木板，拿了支票本，还有那封催缴学费的单子，准备到学校去。
她拾起了昨天霍天宇扔在沙发上的外套，顺手挂在椅子上，未料一封折叠整齐的信纸掉了出来。
纸的一角，印的是阿灵顿医院的标志。
她去过急诊室，所以记得这个标志，心中有点不太好的预感，距离上回在医院遇到霍天宇，那是去年耶诞节，如果当时身体就出了问题，现在她所见到的肿块，也潜伏快要一年之久。
白亚寕悄悄的拿了那张叠好的纸，塞进了自己的提袋。
方才还阳光灿烂的天气，转为多云的阴天，白亚寕把夹克拉链往上拉了拉，竖起了衣领。
“每次只要一片云遮住了太阳，温差就这么大！这不是想让人生病吗？”
本来想要骑自行车的，就这么一片云，她犹豫了，既然今天学校还没开学不用赶时间，干脆还是搭公车好了。她在公车上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想起那张医院的信，她打开来看。
日期印得是霍天宇回国处理债务前，上面是回诊的通知还有检查结果，第二张则是一张之前检查身体的帐单。
上面写着血液检查，密密麻麻的缩写跟一长串的数字，让人万分紧张，霍天宇的病竟然要检查这么多的项目。
白亚寕只认得其中几项基本的，“肝功能，抗核抗体，血清补体...。”项目旁边标示着正常人的指数范围，再隔壁是检查的结果。
白亚寕比对了一下两边的数字，发现好多项的指数通通都低于，或是超出了标准。
“复诊的日期已经过了，小天之前忙着公司的事，不知道在国内有没有检查！”白亚寕看着这些数字，就算不知道病情的全貌，也能看出很多数字都不正常，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她顺手翻到了第二页，帐单上出现了一笔巨额的数字，闪得她眼花。“两万多美金？光是检查？“保险公司支付百分之八十，好险！她在心中惊呼。
不对，霍天宇之前的医疗保险，在他家破产后，还有续缴吗？万一他没了保险...？白亚寕心里咯噔一声。
阿灵顿大学站已经到了，白亚寕没有下车，直接坐到了医院。
她抓着那张缴费单，走到了缴费柜台，询问了缴费柜台小姐，
“您好，我想缴费。”
“你知道可以直接寄支票吧？人就不用过来了。”坐在柜台后面的女人，接过了单据，连头都没有抬，面色不悦，一头小卷发，扎成了马尾，杂乱的碎发仍是往四面八方炸开，像毛线球上的细绒。
”今天刚好经过，顺道。“白亚寕开了一张快要五千块美金的支票给柜台。
柜台收到了支票，仔细的检查了上面的金额跟收款人，这才收在了一旁的抽屉中。
白亚寕拿了收据，仔细地收好，看着这张金额这样大的收据，她有些担心，这只是检查，就已经这么贵，得想办法找更多的钱才行。
”就靠我在美术馆打工的收入，怎么可能够呢？“白亚寕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也没搭公车，慢慢的走回了学校的方向。
好不容易到了学校注册的地方，她拿出了那封催缴学费的信，总务人员敲了敲键盘，抬起头看了白亚寕一眼，疑惑的说，”已经交过了。“
”什么？“白亚寕瞪大了眼睛，”可是，我的奖学金给取消了啊？“她问了总务人员。
”我不知道，电脑上资料写着交过了。“总务人员推了推眼镜，仔细再看了一次。
”可以帮我查一下看看是谁付的款吗？“白亚寕有种不好的感觉，这钱一定是霍天宇给付的，昨天真不该把那张信给他看的。
”是一位叫做费南多的先生，喔，糟糕，这边有备注，不能泄漏他的名字。“总务人员尴尬的看着白亚寕，”你当没听见。还好我没跟你说他的名字，这世界上姓费南多的人不少。“
”费南多？谁啊？“她喃喃自语，一面下了楼。才出门，就看到霍天宇往楼上走来。
”小天？“白亚寕看着他，猜都不用猜，就知道他在这儿干嘛。
霍天宇眼神有点闪烁，但白亚寕的质问却是避无可避，”小宁，我不想骗你，我是来帮你交学费的。“他尴尬一笑。
”嗯，我猜也是，我就剩一学期，钱我有的，再说了，有一个叫费南度的人帮我缴了。“白亚寕看着霍天宇，希望能从他脸上看出点线索。
”你认识这个人吗？“
霍天宇半眯着眼睛，”路易姓史东，我只能想到他了。费南度又是谁？“
“这怎么办，学费让人莫名其妙地缴了，我上哪儿还钱去？”白亚寕轻轻地咬着下唇。
“先不管这个了，小宁，你昨天抱着我的外套，有没有看到我外套里的文件？”
白亚寕摇摇头，佯装不知情，“什么样的文件？”
“一封英文信...，没什么要紧的，没事，找不到就算了。”霍天宇眼神飘忽，松了口气。
白亚寕从口袋中拿出了那封医院的通知，递给了他，轻叹了一声道，
“别瞒我，图书馆员对文件的敏感度一向特别高。”
霍天宇讪讪道，“我还没时间细看呢！怎么就瞒你了...。”他伸手把文件拿了回来，”诶，后面那张帐单呢？”
“不是没仔细看过吗？怎么知道有帐单？”白亚寕斜睨着霍天宇那张已经有点心虚的脸。
霍天宇有些紧张，脸有点红，“小宁，这种事情，我不想让你烦心。”
他的手让那双白皙的小手紧紧牵住，走出了校园，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在公共场合牵着霍天宇，他有点受宠若惊。
白亚寕温柔的看着他，轻轻的说，“我早上帮你缴了钱，不用还我，你有什么困难，不要一个人扛着。”
她仰头看着霍天宇，发现他眼眶有点湿。
“小宁...。”霍天宇知道白亚寕存折里就那么一点点辛苦赚来的钱，但她竟然愿意把大半给了他，他弯身紧紧的抱住了白亚寕，久久不能自已。
“我户头还有些钱等下还给你，我这个重担...，你目前还扛不起，但，往后我不会再问你爱不爱我。”霍天宇用力的收着双臂。
“为什么？”白亚寕问。
他一脸自信地低头看着白亚寕，笑说，“你就是很爱啊，你拥有的不多，但却全数给了我...。“
”当然，我这么帅，专情又有才华，你怎可能抵挡得了？”
她双眼一弯，笑得灿烂，“看你美的！”
但霍天宇确实说对了，怎么可能不爱，那个冷酷夺目的外表下，包藏着极度自信与极度脆弱，充满矛盾的组合本就诱人，不理解前充满惧怕，理解后只想怜惜，怎么可能不爱。
她站上了砖砌花台的边缘，俯身在他耳畔小声的说，“你不问我，我偏要回答你，小天...。”
她轻轻呢喃的三个字，让霍天宇浑身一股微微的电流乱窜，唇角忍不住上勾起，他心头上那点病痛带来的乌云，都给驱散，好似一泓温暖的泉水，正在他体内簌簌奔流。
霍天宇忽然注意到看着花台里的一小块捐款纪念碑，“小寕，你看这个。”
“荷西。费南度？”白亚寕念了这个名字，猝然明白了什么，“荷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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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到达荷西住所时，他正在花园剪枝。
他摇着胖乎乎的身体，栅栏面前，按了个按钮，栅栏缓缓向两边滑开。
“你们两个怎么会在这儿？”他手上拿了个小茧子，带着园艺皮手套，头上发着汗。
白亚寕看着他，“荷西，你姓费南度吗？”
荷西小眼睛，从眼镜的背后忽然透出光芒，“财务组的人嘴怎么这么不紧！”
“他只是不小心说出了你的姓。”白亚寕急着替财务组的人解释。
霍天宇跟着说，“我们在学校的花园一块捐款纪念碑上面发现了你的名字，本来也就猜猜，毕竟这样的名字太普遍，但我想，既然是你通知的小宁，你家信箱上又有SF的缩写，就猜想应该是你吧？”
荷西也不否认，“我就是这个学校的前校长，之前没告诉你们，也不是故意隐瞒，就是没什么好特别说的，我都退休很久了。”
“校长？“白亚寕有些惊愕，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这个校长不但在花园当园艺工人？之前自己还指挥他帮那场订婚宴布置场地...。
”所以你帮我付学费？“
”这笔钱金额太大了，我自己可以付的。”白亚寕感激地看着他。“我真的很谢谢你，但是，我不想成为别人的负担。”
荷西摇摇头，“我是有条件的，你不要谢我。”
“什么条件？”白亚寕睁大了眼睛。“园艺吗？你要让我修剪花草抵债？我可以的！”
“千万不要靠近我的花！“他紧张地展开双手，护着他身后的一株玫瑰树。
荷西知道她只会画画，人看着优雅，但对花草却很残暴。上回美术馆一株冰山玫瑰树，荷西整整照顾了十年，白亚寕好心帮他剪枝，还没弄个几下，却在瞬间把好不容易培养的主干给弄伤了，荷西欲哭无泪。
“我的条件很简单，两年后我想在阿灵顿办一个全美写生大会，你必须主办。”
”什么是写生大会？“白亚寕这辈子还没听过有这种大会。
”就是把全美国顶尖的写生画家，在为期一周的时间内，带来阿灵顿，提供他们住宿。并且开课，每个画家当场示范，收取学费，举办演讲，收取门票。“荷西眯起眼睛，应该是在想像着大会的状况。
”这样一来我们的小镇就会充满人潮？“霍天宇约略猜到荷西的动机。
荷西点点头，挥舞着手上的小花剪。”我要在春天举办，这样不会跟夏季的游客重叠。你觉得可行吗？“
”这可是一个大项目，得花很长时间规划，并且寻求各个商家行号的配合。还得在各个通路上登广告宣传，才会有人愿意来。“白亚寕没什么把握，但心中又觉得莫名兴奋。
”万一我到时候在别的州工作怎么办？“白亚寕问。
”所以我才先用学费订下你，到时候不管你在什么地方，都得给我回来。“荷西肃着脸看着白亚寕。
”也或许，你不用到别州去，留在这儿工作不好吗？“
白亚寕心里是很喜欢这个小城市的，他有别处没有的风情与宁静，”当然好，但此处没有工作机会啊，在美术馆卖票，就算全职，也无法支应生活所需。“
白亚寕的脸微微的红了，又继续细声细气的说，
”我以后也得支援他的生活，我想要他无忧无虑地做自己想做的事，那会需要钱。“
”最理想的状态是，我从大城市汲取经验一些经验回来，再为这个小城注入活水，岂不更好？“
荷西双手抱胸，细细咀嚼白亚寕的想法，点点头，”无论如何，你先安心把这学期读完，其他的以后可以慢慢讨论。“
白亚寕一向不习惯跟除了父亲和霍天宇以外的人拥抱这种亲昵的举动，但她也忍不住主动张开臂膀，朝荷西这个胖乎乎，如面团一般的老者走去，抱了抱他，”谢谢你！“白亚寕想起了以前也是这样抱自己的父亲，眼眶有点红。
荷西拍了拍她的肩头，”好孩子，这是你自己的实力，无论往后会多么艰难，你都要相信自己有能力可以度过。“
一旁的霍天宇从未想过，当年那个安静坐在柜台后面，敲着键盘，带点苍白，又十分执着的女孩子，竟是颗未经打磨的宝石，他暗自对自己看人的眼光感到骄傲，嘴边不自觉的挂了一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