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冠纶,刚路易跟我说,他帮我介绍的一家艺廊,要我去面试。”
“赶紧去啊!行政工作要得到面试机会不容易!路易在你身上下的工夫不少啊!”
“我正在纠结这个!我真不想欠他人情,可是机会难得。”
“你先不要考虑这么多,目前也不过就是个面试的机会,不一定录取啊,而且你这学期过完还有一个学期,事情都会变化。”
“可是...”
“去吧!多一个面试经验是好的。我都很羡慕你呢!”
“要告诉霍天宇吗?他会不会生气?”
“你们两个已经到了要相互报备行踪的地步啦?呵呵!”
“别跟我呵呵!我不知道现在这样算什么,往后,万一我真去N城工作了,我也不知道...,未来,未来很模糊。”
“嗯,分隔两地是很难维持感情的。我说,先别管那么多了,就去吧!这不是你最想要的吗?”
跟闺蜜聊完,白亚寕打了一行简讯给霍天宇,跟他说自己要去N城面试。
只是,这封简讯已经过了一个日夜,他连看的时间都没有。
连”已读“都没有,就只有“送达”的标记。
白亚寕跟学校请了假,简单地收拾了行李,买了最便宜的机票,订了最廉价的民宿,一切已经准备就绪。这个周末就要出发了。
为了省钱,白亚寕一日都没有打算在N城多逗留,就那么一夜,然后第二天去面试完,再赶回机场。尽管机票钱花了,这个做法实在不经济,但为缩短毕业时间,暑假多拿的两节课,也不能不对付,旅游什么的,以后再说吧。
路易看了她的规划,心里有点担心,“你订的这个小旅店,在布鲁克林区犯罪率最高的地方之一,你确定没有问题吗?”
白亚寕心里忽然”咯噔“一声,难怪这么便宜。可这房间订都订了,也不给退,白亚寕只好一派轻松的说,“就一晚,应该没那么倒霉吧?”
路易皱了皱眉,“交通算方便,搭地铁四十分钟可以到曼哈顿,可是...,我总觉得有些冒险。你不如把旅馆订在曼哈顿不是好些吗?离面试地点近,万一你迷路了,N城地铁对异地旅客也不是那样容易搭乘,出口设计也不好,你要把耽误的时间计算进去。”
白亚寕当然这样想过,可曼哈顿房价一晚动辄三四百块,虽说上回画展有攒了小笔钱,但也不能这样大手大脚的花掉。
“这里跟你们国家不一样,你在小镇待惯了,N城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你别轻忽了。我这两天刚好有事走不开,不能陪你去,你这样我真是不放心。”
“不然,我帮你订一间我认为安全的饭店,住宿费我出。”路易抬眼看她。
白亚寕急忙摇头拒绝,
“路易,每天N城有那么多女性在城里穿梭,他们都没事,我也会没事的。而且我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算被抢,不过就是个空的包包。”
“如果我连这关都过不了,要人照顾的话,干脆就别去了!”她潇洒的笑笑,内心其实冒着冷汗。
路易眼色沉了下来。
“那好吧,你多小心。有事马上跟我联络。”路易仔细交代了她要注意自身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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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上的五个小时,非常难熬。旁边一个从座位上满溢出来的男人,占了白亚寕三分之一的位子,她得小心的缩着,才不至于碰到邻坐的人。
白亚寕没有多付选位子的金额,当然,也就被塞在了三人座中间的位子。
右边的婆婆,视线没有离开过她那扇窗户,好像是在催眠自己这飞机上只有她一个人,其他人皆如梦幻泡影。
左边那个大个子的男人,短袖短裤,露出的膀子和腿,让机上座椅的尺寸显得迷你。更别提腿的空间有多么的窄。
幸好他身上没有味道,但就是一股蒸腾的热气,不断的散出。
白亚寕断了去厕所的念头,就这样正襟危坐,一路泥塑一般的端坐到N城。
来之前,她把背包用针线补好,里面塞了换洗衣物,还有面试的衣服,连行李箱都没有,是真正的轻装简从。
来到机场时,已经是傍晚,一阵热浪袭来,白亚寕一点胃口也没有,只是冒着汗。
“这都几点了还这么热...”她抹了额上的细汗。
她依着前一日在家里排练过的路径,搭了地铁,顺利找到了住宿的地方,一晃,已经晚上八点。
“晚上别出门。”路易神情严肃的再三叮嘱,看来是有道理的。
白亚寕找到自己住宿旅店的那一条街,虽然有路灯,也有商贩还开着门,但眼前景象跟阿灵顿截然不同。
燠热的风卷着一股尿骚味和垃圾的气息冲她脸上袭来,不远的街头传出一个大吼的声音,那种撕心裂肺的狂吼,让她的神经绷得紧了些,小心翼翼的避开已经开始在关门店家前的走廊“占位”的流浪汉。
倒也不是没见过流浪汉,只是,这儿的流浪汉数目很多,她注意到许多的商家都有铁门,铁窗。通常,这就是一个区域治安不好的现象。
她踩到了一个东西,发出碎裂的声音,低头一看,是个针筒。
“医院怎么会把这种医疗废弃物丢在街上?也太不小心了吧!”
一个穿着跟电影里面一模一样的阻街女郎,安静的站在街边,尽管她的服装很花俏,白亚寕心中也不知道该怎么想,只是当她是暗巷里一抹鲜艳的油彩,掠过眼角余光。
一家墨西哥餐厅闪着仙人掌形状的霓虹灯,尽管外面的世界这样污浊不堪,这餐厅里却是热闹的。
“买个外卖吧!里面人这么多,应该很安全吧?”
白亚寕今天运气也不知是好还是坏,正巧碰到有乐团演奏,所以一个猪肉墨西哥卷饼,让她足足等了半小时。
小店的屋顶有两个风扇,台上的“马瑞雅其”乐队,穿着正式,短身小外套,立体刺绣缀满领口袖子,灯光照耀下非常耀眼。
她等待外卖的时候,正好是一个吉他手自弹自唱,唱了一首“Cucurrucucu br /aloma”,极为抒情,歌手浑厚的声音,在这小餐厅里绕啊绕的,全场除了厨房传来“呲呲”的煸肉声,全场都安静了下来,麦克风在这时显得十分多余。
白亚寕的注意力让那首歌深深的吸引,引得她有点心碎,等他唱完,餐厅掌声喧哗再起。
她大声的问了身旁一个看似拉丁裔的年轻人,“这什么歌,很好听。”
那眼睛很大,睫毛很长,个子不高的小哥哥,大概十六七岁,仍稚嫩腼腆,把那熬口的歌名复述一次,
“这是一首墨西哥类似土风舞的曲子,基本上意思在说情侣互相思念,这曲子很久了,我祖母也很喜欢。”
“很多电影都用过这首歌当主题曲,你知道阿莫多瓦吧?”小哥露出两颗比较长的门牙。
白亚寕点点头,“知道,西班牙导演。”
“他在电影“对她说”里也用过这首歌呢。”
“歌名前面那个字,怎么听起来这么长?”白亚寕挑着眉问。
小哥笑了笑,“那是鸽子哭泣的声音,不真是什么字。”
“啊!谢谢你的解说。”白亚寕对小哥笑笑,接过了刚做好的墨西哥卷饼,离开了店里。
走没几步路,她抬头看到了自己订的那家小旅馆招牌,在晚间跟网路上的照片很不一样。
陈旧的楼梯口,油漆斑驳,她有点犹豫,“就是这儿吗?”
为了佯装成本地人,她摆着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了进去。
让铁窗给隔起来的柜台此刻没人,昏暗的日光灯幽幽的点亮一个小小的回廊。往走廊的深处看去,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长廊映入眼帘。
也不知是深不见底,还是这长廊真的消失在黑暗之中。她按了一下桌上的铃铛,希望有人赶紧给她钥匙,这样她就能进房间,看电视,好好享用一顿晚餐。
铃声响了几次都没人应,白亚寕决定坐在破旧的芥末色沙发上等候。
约莫二十分钟过去,一个橄榄肤色的老妇,从方才那漆黑的走廊尽头,拄着拐杖慢慢的现身在苍白的日光灯下。
“您好,我在网路上预约了房间。”白亚寕赶紧起身打了招呼。
老妇的脸十分木然,也没什么表情,一头蓬松的灰发,比地毯上的棉絮还要蓬乱。
“住店吗?”
约莫三分钟后,她终于走到了另张沙发上坐定,就这样看着白亚寕。端详了一会儿,她就转过脸去,再也没有说话。
“是啊!”白亚寕这才发现,这老婆婆应该不是旅馆柜台,可能是旅店的长期住客吧。
又坐了五分钟,好不容易有个中年男人从大门进来,他匆匆地看了白亚寕一眼,就钻进了柜台,把那格小铁窗打开。
老妇喃喃地说,“住店啊?”
那男人搔着头,”麻烦证件。“
”驾照可以吗?“白亚寕问。
男人没什么挑惕,点点头。”钱已经付清了吧?嗯,网路上已经付了。“他点点头,自问自答。
随后,递给白亚寕一根已经有厚重铜绿锈蚀的黄铜钥匙。
钥匙上有个吊牌,上面的字难以辨认,男人说”244,上二楼,最后一间。“
“热水只供应到八点,如果要洗澡的话,还剩二十分钟。”那男人宣布了这件可怕的事,完全在白亚寕意料之外。
她抓了钥匙,赶紧去了房间。
她踩在污渍满布的地毯上,用力推开了一扇老旧不已的木门,那房间的气息也是让人难忍,墙上的壁癌早就突破了老旧的壁纸,恣意地发着白毛。
房里的家具都像是在路上随手捡来的一般,床上暗色的拼花棉被,白亚寕都没有勇气掀开。
“幸好天气热,今天就睡在被子上吧。”
幸好床底是实心的,她真的不想一弯腰,看到床底下藏着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
“先开个窗吧!”她走到了窗户前,想要推开一扇窗,谁知道一推开,是一堵灰尘满布的砖墙。她心想,这比之前住的地方还要糟。一只行动缓慢的大蟑螂,正安静的沿着墙踽踽独行,并没有要搅扰白亚寕的意思。
白亚寕默默地关上了窗,对这份相互尊重,她是感谢的。
“热水!”她想起这个关键,打开了浴室门,铁锈不客气的在浴缸里画了一片很大的污渍,她扭开水龙头,水想当然耳是带着铁锈色的,并且水流压力不均,一会儿小,一会儿又大得喷出更多的黄色,白亚寕就让水这样流了一阵子,可惜这铁锈的颜色并无退去的迹象。
“早知道应该听路易的,这可怎么办才好。”白亚寕播了个电话给柜台,询问水颜色的问题,她得到的答案是,“已经请人来看了,不过他们明天才到。”
“不会是尸水吧?”白亚寕以往看过的低成本恐怖电影,又开始在她脑子里播映。
她抱着膝盖,缩在床上那床湿气很重的拼花棉被上,陷入一种无助。
“没事!只要熬过今晚,明天早上再洗好了,等光线好些,如果水没有那么恶心,还是得洗。就算是铁锈,也得洗。”
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她大声的问了来人的身份,却没人回答。
白亚寕拿了那把褪色的木椅,卡在了门锁下,回到床上死死盯着那木椅子看。
她拆开了方才的墨西哥卷饼,吃了几口,味道还不差,但此时却没了胃口。那台着了灰的小电视,屏幕的光就一闪一闪的陪了白亚寕一晚。
她想起发了一个讯息给霍天宇,
“我到旅馆了,明天早上面试。”
“可惜旅馆的水不能洗澡,也不能喝,明天早上还得想办法。”
另外也发了个讯息给路易,跟他报个平安。
路易回了个短信,问她一个人可以吗?旅馆还能住人吗?危不危险?
白亚寕不好意思说实话,只简短的回了一切还好。
然后,她眼睛有点热,但她不准自己哭,只要熬过今晚,天亮了就好。
这一晚,她没什么睡,一闭眼,那敲门声就在她心底响起,也或许是真正响起,迷迷糊糊中,那走廊老妇的身影总不停的朝她走来,她灰色的头发如藤蔓四处延展,缠住了整家旅社,铺天盖地的,让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