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白亚寕有些担心今天晚上的聚会,毕竟跟这么多陌生的外国人一起聚餐也是头一回,多少有点不安。
但不消多久,白亚寕就觉得氛围特别自在,山姆夫妇的朋友都是很平实的当地人,跟以前老家的邻居差不了多少。
里面也有很多跟山姆一样的退役军人,只是眼下各个都发了福,五对夫妻,小孩都大了,干脆聚在一起庆祝来得方便。
也有两三个单身前来的人,也许是晚年丧偶,也许是离婚的,但言谈间都十分乐观,也或许是佳节,没有人提糟心的事。
晚餐是白亚寕从梅的店里拿回来的面包,烤火鸡配上客人带来亲手熬制的莓酱,烤球芽甘篮搭培根末,马铃薯泥配肉汁,这是最经典也是最朴实的耶诞晚餐了。
山姆开了许多的葡萄酒佐餐,整个晚上的气氛让白亚寕暂时忘了自己是孤身一人。
“小女孩!听说你为了准备晚餐把手给切了?”一个老者见她包着纱布的手问。
白亚寕点点头,红着脸笑,
“以前在家没煮过饭,手脚不是很利索。”
“这没关系!往后让你丈夫煮菜就行了!”一位短发的中年妇人说。
“我儿子倒是很爱煮饭,不如介绍给你?”
莎莉笑说,“哪还轮得到你们介绍,白有男朋友了。你们盘子上的派,就是他送的。”
白亚寕脸上尴尬的陪着笑,“是我朋友,不是男朋友。”
可是喧嚣的宾客哪里听得到她微弱的反驳。
“为这小姑娘的男友,大家干一杯!”坐在轮椅上的老伯忽然举杯,看来是为了喝酒找借口,他方才已经自己干了好几杯。
“干了!”
此起彼落的干杯声,白亚寕也让这气氛感染,喝了她生平第一杯红酒。
白亚寕以往虽不是滴酒不沾,但她对酒没兴趣。其中一个原因是,喝酒太不划算。
油彩虽贵,还能留在画布上,酒不像食物是生存的必需品,喝完后就往下水道去了,若非今天是节日,她平时不轻易喝酒。
以往也是过年,跟父亲喝点女儿红。
父亲总给她说女儿红的故事,当时她随意听听,现在想起来,多希望父亲见到她出嫁的那天。
“算了!事业重要!父亲不是让我来这儿嫁人的。他是想让我开眼界,让我有能力独立生活的。”白亚寕盯着红酒杯里,因摇晃形成的泪滴,自言自语。
“白,不要喝太快,会醉的。”莎莉劝着她。
白亚寕给了莎莉一个很大很大的拥抱,以及一个莎莉带点傻气的微笑,“不会,我还要等着你们上台表演呢!我没醉。”
白亚寕有些摇摇晃晃,自顾自走到了台上,带着三分酒意跟客人挥手,“各位,今天是耶诞夜,跟你们一起晚餐真是我的幸运,听说你们很多人都会乐器,酒足饭饱,该是表演的时候了。”
自从上回在俱乐部做了致词后,现在上台说话,对白亚寕来说似乎没有那么恐怖了。
尤其喝完了一整杯红酒,她心情忽然放松很多,见人就笑。
“莎莉,你说“白“是不是不太对头?我不太习惯她不拘谨的样子。”山姆有点担心。
莎莉笑说,”这孩子平常太闷了,看来喝点酒对她有好处。“
一个戴贝雷帽,穿毛背心的中年人,首先上台,拿起了架子上的萨克斯風,先吹了个调。其余几个宾客,有低音提琴手,鼓手,钢琴师也纷纷上了台。
白亚寕开了选转彩灯,把大厅的光线调暗,像是舞会真的要开始一样。
她注意到,台上的快板音乐响起,台下的宾客纷纷站了起来,跟着旋律起舞。难怪今天下午山姆把舞台前的桌椅全都给搬开来,留了一小方地,原来是舞池。
”Swing!“白亚寕认出了宾客们跳得舞。小时候父亲曾经教过她,但她没料到,平均年龄六十岁起跳的客人,跳起舞来竟一个个生龙活虎,像是透过了舞姿穿越时光隧道,回到他们年轻的时候。
其中一个七十岁的老婆婆,来到她面前,领了白亚寕到舞池,加入大家。
虽然她的手受伤,不能真的跟老婆婆牵手,但该做的动作,转的圈子,全都到了意思。
随着灯光流转,白亚寕暂时忘却了手上的疼痛,自己肩上的责任,还有金钱上的窘迫。
她决定让这一刻不要被对未来的焦虑感绑架,她要好好跟这位舞伴享受这一刻。
跳了两三只舞,婆婆想休息,白亚寕跟她道了谢,扶着她坐下。
另一个身材浑圆的老伯接了上来,跟她弯了个腰行礼,便带着她在舞池中间转啊转的,让她想起了父亲,也许,眼前的这个人,是天上的父亲安排来陪伴自己的。
台上的长号吹得正响亮,”Boogie Woogie!”白亚寕兴奋地吼着。
几对夫妇熟练地上了场,显然平日很熟悉这种舞蹈,配合得天衣无缝,白亚寕也跟着在一旁学习,一面又喝了几口酒。
她整个人晕晕陶陶,乐呵呵的,跟下午在急诊室的状态全然不同,接着,她又灌了两杯。
十几首曲子过去,这些个年纪稍长的人,再活泼也是有些乏了。音乐稍稍慢了下来,乐手也差不多准备结束演奏了,山姆把灯光稍微调亮,让乐队好收拾。
台下有一对夫妇正在跟山姆道别,白亚寕看了墙上的钟,才知道已经快十点。
也不知怎么了,等乐队都收拾好了,她晃晃悠悠的上了台,拿起麦克风。
“各位,今晚真的谢谢大家,让我有家的感觉,虽然,我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可大家都对我很好,除了之前的房东...。”宾客会意的笑了,她自己也傻笑了一下,接着说,
“好久,好久没有这么快乐了,自从我父亲离开后...。我想...唱首歌,你们可以一边离开,一边听,反正我唱得不是很好,就当是电梯里的背景音乐,呵呵。”
一个老伯伯吹了声口哨,鼓励她。几个宾客鼓掌起来。
当然台下也有几个人交头接耳,觉得这孩子喝醉了。
一个带点气音,空灵干净,虽然细,音准却很准的歌声从麦克风传来,
“I am dreaming of the white christmas
Just like the ones I used to know ”
可能喝了点酒,白亚寕的节拍比原曲慢上许多,但还是引得大家注目,其中一两个人红了眼圈。
“Where the tree tobr /s glisten ”她稍停了一下,像个天使般笑了笑,又继续。
”And children listen
To hear sleigh bells in the snow“
此时,一道高大的黑影,从靠近门的座位上立了起来,慢慢地走近舞台的前方,一直来到了灯下,白亚寕看到了他,不知道为何忍不住内心的澎湃,眼泪掉了好大一滴下来。
霍天宇缓缓上了台,拍了拍她的肩膀,
“唱得很好,别停。我伴奏,你继续唱完。”
温柔的琴声,很快就在那台老旧,音也不是特别准的钢琴上响了起来,琴键敲下去的声音虽有些闷,但音色特别温暖。
“I am dreaming of the white christmas
With every Christmas card I write
May your days be merry and bright
And may all your Christmas be white”
“大家一起唱!”
白亚寕的视线早已模糊,却很开心的领着大家一起唱,所有人跟着琴声,一面唱着。
有的牵起了手,有的凝视对方,无论明天如何,这一刻,大家应该都沉浸在漫溢的幸福当中,享受互相给互相的温暖。
收拾完了餐桌,跟山姆夫妇到了晚安,霍天宇抓了白亚寕来到街上散步,顺便醒醒酒。
“你是不是喝得有点多了?怎么回事?”他冷声问。
“我以为,你不来了。”白亚寕喃喃地说,因为天冷,声音也有些颤抖。
“我说会来,就一定会来。”
“手怎么了?”霍天宇看着那一大团缠在她手上的纱布。
白亚寕还哼着歌,双颊泛红地傻笑着。
“我问你手怎么了?”霍天宇蹙眉。
“长棍面包害的,好多血...。”她嘻嘻笑了。
“谁跟你去医院了?”他担心地问。
“老师,老师逼我去的,我花了好多好多钱,医生才进来两分钟不到啊...。”白亚寕一脸醉样,比了个V字,代表二。
“路易?又是那家伙!”
“我又不会欠他!我改天会请他吃饭。”白亚寕严肃地瞪着霍天宇,身体摇摇晃晃。
“你今晚到底喝了多少酒?我都不知道妳原来是个酒鬼!”
白亚寕不理他,指着天空,“下雪了!”口中呵出一丝白雾,提醒了霍天宇跟她出来时,她身上就是同样的一件被洗到很扁的黑色羽绒衣,早就不保暖了。
霍天宇仰头看着漆黑的天空,确实见到细小的雪花轻轻盘旋而下。
“我问你,你刚才见到我,怎么哭了?”他柔声问,拉着她另一只没有包扎的手。
这话一出口,白亚寕眼圈又红了,
“想我爸了...”
“我在这儿,也不认识谁,只认识你...,我以为你不来了。”眼泪不受控制,赶着从眼眶里窜出来。
霍天宇把一只手套给脱了下来,为她戴在没受伤的那只手上。
白亚寕的嘴还是瘪着的,眸中泪光闪烁,脸冻得通红,像只委屈的小猫。
“要我抱吗?”霍天宇低声问。
白亚寕虽然微醺,但没有真醉,怔了征,“我...我不能喜欢你啊。我要专心念书,我得找好工作。“
白亚寕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而且我...根本不知道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我现在也不能让你喜欢。”霍天宇低声说。
“那你还问我干嘛!”白亚寕微怒,眼泪掉得更凶了。
霍天宇仍是把白亚寕给轻轻拥入了怀中,白亚寕并没有挣扎。
“为什么?对我好?”白亚寕问。
“因为,你...曾经安慰过我。”霍天宇回。
白亚寕此时的思绪应该很乱,但相反的,她并没有,她安然的听着霍天宇的心音,近距离的闻着他身上的肥皂香气。
她对自己说,“就今夜,只有今夜,他是圣诞老人安排的礼物,代替爸爸来安慰自己的。”
此时,她真的很需要另一个人的体温,另一个人的肩膀,另一个人的保护,让她觉得自己不是孤身一人。
那些独立,坚强...什么的,都可以等等,等到明天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