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小时比白亚寕计画的漫长,白亚寕也不自觉沉沉睡去,再醒来竟已是晚上九点。
白亚寕睁开迷蒙的双眼,腰上好像是让一只手环着。这才发现自己背对着霍天宇,他正紧紧地贴着自己的后背。
白亚寕挣开了那只手,探了探霍天宇的额头,颈子,发现她身上温度似乎没有之前那么凉了,松了一口气。
“出汗了!可刚才怎么又发冷又发热的?真吓死我了。”她嘘了一口长长的气。
白亚寕拿了自己的背包,还有他的钥匙,房卡,蹑手蹑脚的出了门。
趁超市还没有打烊,白亚寕像个识途老马一样,在货架上拿了一管电解质锭发泡锭,几根香蕉,一小袋微波炉可加热的熟米饭。
“牛奶?他喝牛奶吗?”白亚寕喃喃自语,也顺手抓了一瓶。
“再拿半打蛋,这些应该很好消化吧?”
以前照顾父亲,白亚寕虽然什么都不会煮,但熬个粥她还是会的。
只是不知道霍天宇的胃怎么样,有些人胃弱喝不得粥。
“再拿点面包好了,面包最保险,马上可以提供糖类,他的身体方才经历了那些冲击,不知道消耗了多少热量。”
“来两颗莱姆,一小罐蜂蜜。”很快的,她的小提篮里已经装了不少东西。
白亚寕火速到柜台结帐,拿出了钥匙圈上的积点卡,再数了皮包里面不多的纸钞,抽出了一张二十块的纸币给店员。
店员是个十几岁的小伙,一头橘色卷发,鼻子上很多雀斑,高瘦得跟竹竿一样。
“你家有谁生病了?”
白亚寕抬眼笑道,“你怎么知道?”
“我弟弟生病时,也就只能吃这些,我现在看大家结帐的东西,就能大概猜出客人的健康状况了。”他鼻子上的雀斑因为笑容挤成一团。
“祝他身体早日康复。”
白亚寕报以一个微笑,“谢谢,我亲自照顾,一定会好很快的。”
那小伙点点头,”晚安女士!“
”晚安!“
东西都拿齐了,白亚寕这才满意的回到了车上。
”诶,方才怎么被叫女士了?“她从照后镜中看自己,最近气色稍好,有那么憔悴吗?
”可能是那孩子太年轻,见谁都是叫女士。“她安慰着自己。
那辆吉普车,又驶回了旅馆停车场。
待她车停好,提着一包杂货,打开房门,霍天宇竟然自己坐起身来,靠在床头,眼睛半睁着,仍是一汪眼泪,不是特别清醒。
他斜睨着刚进门的白亚寕,用沙哑的声音问,
“你怎么走了?”
白亚寕把提袋放在桌上,一面整理归类袋子里的东西,该放小冰箱的放好,面包摆在流理台的木架子上。
“我去超市买个东西,怕你饿了,外面是没地方吃饭的,你也知道这种地方餐厅早早关门,就算是旅游旺季。”
她走到床边,把被子拉到了他胸膛上,
“别贪凉,等下症状加重。”
”饿吗?“她看着霍天宇的眼睛,似乎想确定他现在不是说梦话,想知道他意识是否清醒。
霍天宇摇摇头,显然没有胃口,他发白的嘴唇发出微弱且沙哑的声音。
“你...晚上留在这儿好不好,给山姆打个电话,别让他担心。”这句话中带着恳求。
白亚寕有些惊讶,通常霍天宇的句子,不会有“好不好“,”可以吗?”这种征求别人意见的结尾。
他说话,以命令句为多。
白亚寕点点头,
“嗯,我会。”
她把一个发泡锭,加入了水里,不一会儿化成了许多小气泡,在杯里嘶嘶作响,强逼着霍天宇喝了下去。
“你刚发烧又发冷,身上好像经孪似的一直抖着,把我吓死了!你现在应该浑身酸痛吧?“
”这个是电解质发泡水,应该会对你有点帮助。”
她坐在床边看着平日态度不凉不热的,有时候有些霸道,又带点邪气的人,原来生病时也是这么脆弱,像只小奶狗一样需要人照护。
“白无常,万一...我被真正的白无常收走了,你会想我吗?”霍天宇微弱的声音,在喝完水后没有像之前那么干燥,听起来却仍费尽力气。
“你怎么这么幼稚,我不回答这种问题。”白亚寕有点怒意,一方面是因为愧疚,万一他真有什么意外,她这辈子都会有无法磨灭的阴影。
另方面是,白亚寕觉得这种话很流氓,趁生病的时候,威胁别人说出自己想听的答案,她不能回答。
“我知道你讨厌我,之前都是我强迫你,逼着你靠近我...。你其实,从没有主动...,想认识我。“
“所以,你才会把我一个人,留在那么黑的屋子,用铝箔纸像包一个垃圾一样...把我丢在那边。”霍天宇的睫毛垂了下来,遮盖了眼神流露出的脆弱。
白亚寕睁大了眼睛,
“我没有!我就是反应不过来,我把唯一一件外套都留给你了,你怎么会这样想?”
“可你这么做了。”他又说,脸上的怅然,跟平日不可一世的他完全不同。
白亚寕这下百口莫辩,她此刻的思绪是复杂的,她不敢喜欢霍天宇,她知道两人之间的隔阂,不止一点点,他们应该是两个来自不同世界的人,只是碰巧在某个时空遇见,但注定要回到自己的世界去的。
一个可以面色不改,拿出五百美金随意买一个包包,只为了帮助别人看清事实的人,不是公子哥儿是什么。
而自己,就算穷极一生的努力,都不知道能不能跟他的世界接近一点。
她很想,很想现在就拥抱他,主动地拥抱,可她不敢,也不能。
她怕,这界限一但越过了,自己就会沉入他眼眸的漩涡,耽溺在他俊美的面容,以及他所有对自己的好之中,那是多大的一张网啊。
一但沾上了,她要怎么往前达到自己的理想?
“我真的很抱歉,我错了,我试着找你车钥匙,我摸遍了你的裤子口袋,什么都没有。”
“我怕错过公车,我怕你弄坏馆藏。”
“我气你说我为了钱接近路易。”白亚寕的辩解坑坑疤疤。
“我以为铝箔可以保暖,你看那些热狗摊的热狗,不都包着铝箔保温吗?”
“更何况,那是紧急救生设备里拿出来的。”
白亚寕想岔开话题,故意在话里转了个弯,想要让气氛轻松一些。
“你也有狡猾的时候,这种时候,扯这种笑话,其实...很伤人。”霍天宇低语。
“回答我之前的问题。”他命令着。
白亚寕耸着的双肩垂了下来,强装个笑脸,
“我帮你切点香蕉好不好?香蕉可以补充点热量,还是你要吃点面包?”
“不用了。你回家吧!”霍天宇冷冷地说了一句。
白亚寕征了征,“不,我不走。你还没好,万一晚上又烧,总得有人看着。”
“车子你可以开走,我明天去拿。”霍天宇钻回了被窝,背对着她。
她没想到,霍天宇竟然会主动让自己走,自己伤了他吗?为什么现在看到他这么难过,她觉得自己被反噬的力量更大?
白亚寕的眼泪已经在眼眶打转,她觉得自己很坏,但霍天宇亲口说他现在也不能让自己喜欢,那凭什么又来指责自己抛下他?
房中的空气就这样凝着,她轻手轻脚的在那个小厨房的洗手台旁边,掉着眼泪。
一面把香蕉剥了皮,切成了小片,放到盘子上。
对白亚寕这种穷人来说,就算哭了,还是不能妨碍做饭,或是做任何其他的事,因为没有人会因为你的哭泣,来帮你完成该做的事。
她又把划开了的那颗莱姆,冲了热水,加了点蜂蜜,轻轻的把柠檬水还有一小碟香蕉片放到他床边的茶几。
白亚寕镇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试图稳住声音,
“你喝点柠檬水,吃点东西,我不打扰你,你就当我不在这。“
”就当我是一个图书馆员,无声地坐在柜台后面那种...。“
他忽然想起要打电话给山姆,免得他们担心,蹑手蹑脚的到电话旁边,小声地拨了电话,
“喂,莎莉吗?我是白...我朋友生病了,今天晚上在他家照顾,就不回去了,你们不要担心。”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清晰,看来今晚酒吧生意清淡,
“孩子,你声音怎么怪怪的?需要帮忙吗?”
“喔,没事,可能有点感冒。别担心。”莎莉不问还好,一问又把眼泪给问了出来。
“那就好,那明天见!”
“好,晚安。”白亚寕的声量压得不能再轻了,她把电话挂了。
“怎么不走?”霍天宇语气冰寒。
“我不想...再...丢...下你。”白亚寕艰难的说完这句话,又委屈巴巴的哭了。
霍天宇转过身来,迷蒙的双眼看着白亚寕,
“过来!”
白亚寕的身体不听使唤地朝着那魔咒般的声音走去。她知道每向前一步,自己就会陷入更深的泥泞,但此刻她就是无法抗拒,让眼前的流沙快速地吞噬。
她跪坐在床上,双手攥着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霍天宇坐起身来,把自己身体的重量全让她承受着,双臂没什么气力,想拥抱她,但此时他只能瘫在她身上。
白亚寕撑住了他,一只手在他的背上轻轻抚着,像拍一只小狗的肚子那样温柔。
“我没什么可以表达深度道歉的话了,无论我怎么说,都不及我感受的十分之一。”
“为我...哼首歌好吗?”霍天宇虚浮的声音像是从隔壁房间传来。
“什么歌?”白亚寕温柔地问。
“吉普赛民谣,“母亲教我的歌“。”
“德佛札克的对吧?“
“嗯。”
”我要降好几个key喔。”
白亚寕轻轻的哼了起来,虽然她的音色和音质,就那么单薄普通,但她声音里那种静谧的力量,轻柔似一泓泉水,很快的把霍天宇给包围。
霍天宇还来不及抵抗,就跟个孩子般的沉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