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亚寕心中等待的那个人,或是那是一组人?她其实也素未谋面。
一直让她追不到愈期不还谱的“金融创作”这个社团,从来都没有借过书,借的都是谱,有钢琴谱,长笛谱,提琴谱,还有总谱...等等。
她查过了学校所有的社团,根本就没有这个社团被登记,但电脑中的借书资料,又显示着他们社团并没有被注销,可以合法的借阅一切书籍。
只是,她从未见过来借书的人,还书时,书也总是不在她值班的时候出现,甚至还会随书附上罚款,罚款又常常在她不注意的时候忽然出现在桌面上,她却从未见过前来交付罚款的人。
“这么喜欢这些谱,干脆买下来算了!”白亚寕气呼呼的检查着谱有无缺损,在一本萧邦钢琴谱里,她发现了一张干净的五线谱纸,夹在其中。
不会弹钢琴的白亚寕,看得懂五线谱,她仔细的看了一下上面的音符,大概哼了哼曲调,觉得满有意思,好像是一首仿古典音乐,却又有着现代感的曲子。
“哎,如果是这人不小心留下的,那该怎么还给他呢?也太不小心了吧?”白亚寕不喜欢“未完成”的感觉,对着这首曲子的“其中一页”,总觉得心中有一块疙瘩。
不似一般人,会随时间将这件事淡忘,几个月后,她手上悄悄收集了十张这样不完全的谱纸。每张谱纸,都有几个小节的音符。
她小心翼翼的把他们收了起来,总想着这个该死的社团发现谱纸丢了,应该会来找吧?白亚寕弄了一本资料夹,小心地将每一页都整齐的收好。
一天,父亲经过H大附近,跟白亚寕约好在学校餐厅吃午饭,她忽然有了个主意,她想把这个夹子带给父亲,让他瞧瞧是怎么回事。
两人吃完了父亲最喜欢的咖喱牛肉干面,在餐厅外的花园坐了下来,白亚寕打开了那个资料匣给父亲看,父亲好奇的问,
“这是什么?”
“这是一个人放在还书里面的,他每次都放一张,也不齐全,我就全收起来了。您看看这是不是什么我不熟悉的曲子?”白亚寕把三孔透明页的夹子为父亲翻了开来。
父亲在太阳光下,戴起了老花眼镜,轻轻的哼了一张又一张的乐曲,他的表情,从原先的平淡放出了异样的光芒。
“这谁写的?挺有意思的。C小调加上G大调的合弦,起先我以为是首拉丁舞曲,后面又峰回路转的,又像是想要靠近古典乐的流行曲。”
白亚寕点点头,“我也觉得很好听,只是,这个人从来都不出现,这首曲子也不完整,您觉得是不是写不出来,干脆不要了,就放在书里?”
父亲笑说,“这如果是个小伙子写的,当我女婿可合胃口了,能写出自己的风格,随心所欲的用音符叙述故事,当个音乐人一辈子不就求这一件事吗?”
“有这么好?”白亚寕瞅着父亲。
“我说真的,你去查查这人是谁,你老爸晚上在酒吧弹的东西,都老掉牙了,我想见见这孩子。”他还舍不得放下琴谱,反覆翻看。
白亚寕的父亲叹着,
“能从把心底的情感,化成这么美丽曲调的人,又不流俗,必是有一颗非常纯净的心。”
父亲这一番话,像一句咒语,把白亚寕心中原来就有的那棵种子,弄得发了芽。
接下来的日子,白亚寕都希望能有个蛛丝马迹,可以知道写这首曲子的人到底是谁,可惜一直到学期末的最后一天,都没有发生。
她还记得学期末那天,还不到中午,学生都赶着火车或搭飞机回乡去了。
她在图书馆整理完最后一批书,再将新书编号弄到架上,转眼已经下午四点半。
那个“金融创作”社团照例还是有一本谱没有还。
白亚寕接到一个字条,是音乐系的刘教授留的,急需要那本总谱,请白亚寕帮忙到各个琴房查查,如果都查不到,也得知会他一声。
白亚寕本来一大早要去做这事的,但有一个烦人的学生,偷偷带饮料到图书馆中,然后不偏不倚的将饮料洒进了图书馆的视听设备。
她为了联络修理工人,硬生生耗了好几个小时。
约莫五点,她越过了校园中那一大片草皮,经过中间那个白色钟楼时,一抬眼,那钟楼已经给黄昏染成橘色。
她的嘴角忍不住迸发一个发自心底的微笑,“真美。”
再往前就是琴房了,那是一栋五层楼的建筑,每扇窗户现在自然也是金色的了,闪得她眼花。瞬间,她好像见到一个人影,在四楼望着自己的方向。
白亚寕不知道为什么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看着那个修长的人影,那个像是让夕阳聚焦,打着聚光灯的人。
一阵暖风卷起了地上的杜鹃花瓣,香雪缤纷的,也带起了白亚寕一头细柔的长发。
不知道怎么了,她无法不看那个四楼的人,那个人也没有避过她的眼光,只是那抹人影太远,她看不清。
手机忽然发出了一声有短信的声响,白亚寕低头一看,“哎,都忘了晚上跟陈冠纶约吃饭。”
她又赶忙着往琴房跑去,想把刘教授交办事项赶紧完成。
她再一抬头,方才那个人已经不见踪影。
白亚寕从一楼开始一间一间的找,除了零食袋子,和一些学生忘了带走的镜子,梳子,车票,她什么也没看到。
直到四楼,她在走廊的尽头听到琴音,讷讷的说,“谁这么用功,都放假了还在。”
听了几个小节,原本迈着快步的她,忽然停下了脚步。
“那是...”金融创作“?”
白亚寕的心忽然突突的跳着,对于这个人的想像,她不能说没有,只是一向安静的自己,有勇气跟他说上一句话吗?
她的步子迟疑了,找到了又怎么样呢?也许他是女的?他会怪自己偷看他的乐谱?
想到这儿,白亚寕不自觉地退了两步。
可是悠扬的钢琴声,没有停止拨动白亚寕心里的那根弦,她的心不自主的跟那琴声共鸣着。
她深吸了一口气,先红了脸,踩着很轻的步子犹犹豫豫来到八号琴房的门口。
站在门口,她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双手紧攥着,怕这美好的乐音忽然停止。
她呆站在那儿,像一尊被蛇发女美杜莎石化的人一样,动弹不得。
钢琴声停了,白亚寕回过神,微微颤颤举起了手,正想敲门,未料,门却自己开了。
白亚寕赶紧缩手,眼神不知该看哪儿,忽然她想到了一个借口,“请问,请问,你有看到一本总谱吗?刘教授在找...。”
开门的人是个高个子,手指修长,像是随便就能在琴键上跨个十度的手。
他戴了一顶深色棒球帽,一个口罩,帽子和口罩间是一双带点邪气,发着亮的眼睛,寒气逼人。
他盯着白亚寕许久都不说话,长长的睫毛在这凝结的时间内开合了几次。
白亚寕感觉到眼前这个目光,正仔细的看着自己身上的每一寸,然后就像是要穿透自己的灵魂似的。
白亚寕却连抵抗都不愿意,如果他现在说这曲子都是他写的,白亚寕可以把自己灵魂的一部分都卖给他,甚至免费给他。
“你不是为了这个来的吧?”口罩下的声音带点慵懒,又有些魅惑,短短几个字,就能勾魂慑魄。
白亚寕缓缓地摇摇头,“金融创作?”
她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这个谜题般的名字。
男子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可以,请你,再弹一次吗?”白亚寕央求着。
男子点点头,他以近乎命令的口气说着,“进来。”
白亚寕还傻站在那边,不敢相信他竟然会答应自己的要求。
“你拿什么换?”男子偏着头瞅着白亚寕。
白亚寕心想这又不是跟魔鬼交易,怎么忽然有点骇人。
“我可以帮你缴几次欠款。”身为馆员的白亚寕,谨慎地说出了她权限范围可以做的事。
“哈哈哈!这怎么够,这样,我弹完半首,跟你要一个东西。“森冷的语调让白亚寕浑身不舒服。
“我付得起吗?我家很穷的。”白亚寕的声音变得有点小。
男子并没有理会,已经就坐,一双修长的手在琴键上流畅的滑动,像不必编排的舞蹈,似乎乐曲就从他的心中流泻出来。
白亚寕浑身颤着,能听到作者弹奏,比跟父亲一面猜测的节奏的快慢弹奏,还是有许多不同,原来原作者的诠释,竟是这样的细腻。
她听得出来里面奔放的感情,带着压抑,又获得释放,跌宕起伏不已。
乐音在这小小的八号琴房中包裹着白亚寕的情绪,她双手紧紧按着自己的胸口,眼睛半闭,激动的聆听这半首曲子,乐音,结束在稍稍悲伤的情怀里。
琴音还在空气中回荡,只有半首,好似还没结束,白亚寕还在等待休止符后面再度扬起的乐曲。
只是她没有等到,她小巧的下颌此时让那男子修长的手给托起,粉嫩的唇微张,似乎是受到了惊吓。
隔着口罩,那男人没有多做考虑,吻了还在沈浸在悸动之中的白亚寕。
白亚寕还没意会到发生了什么,她的腰已经让另一只修长的手紧紧扣着,被拉近了那陌生男子的身体。
惊讶之余,她推开了那个男子,那男子低低的叫了一声,捂住自己的手臂,表情痛苦。
“你怎么了?”白亚寕觉得自己刚刚感觉到了他的长袖里面,皮肤似乎有隆起,该不会自己碰到了什么伤口。
那男子皱着眉,“走开!”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白亚寕也觉得很荒谬,跟一个莫名其妙隔着口罩,向自己索吻的男人道歉。
那男人憎恨的目光瞪着她,一把推开了她,快步走出琴房。
白亚寕追了出去,不顾一切的大吼,“金融创作!另外半首呢?”
那男人忽地停下了脚步,稍稍转了侧脸,但没有看白亚寕。
“你是不是怕我?”他沉着声音问。
白亚寕借着室外比较清楚的光线,才见到这男孩载口罩侧边沿着耳朵旁边,有极大的脓肿,伴随着黑色的疤痕,红色的斑块。
这么热的天,他穿着高领,莫非是为了遮掩?
“你来借过书?”白亚寕想起了那个人,轻声问他,那个戴口罩的人没有回答。
“我不怕,我想要你...”白亚寕有些结巴,
“我想要你,写完那半首曲子,可以吗?”白亚寕轻声的问。
男子原本高耸着的肩,此时稍稍垂了下来,低低的丢下了一句,“下学期末,同一个琴房见。”
大四的上学期末,很快过去,白亚寕依约前来,却只有一个空空的琴房。
“金融创作”很久都没来借书,江远青强势的介入了白亚寕的生活跟课业,日夜洗脑他俩多么应该交往,算是缠郎最成功典范,终于在毕业前一刻,白亚寕决定放弃那个消失的八号琴房男子。
可是就算跟江远青在一起,白亚寕的心都没有跟那天在八号琴房中一样,跳得那般快过。
好几次,她在毕业前不停的去琴房查探,都没有再见到那个戴口罩的男子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