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雅和张一然在饭堂里吃过早餐,便来工作。她来到工作间,见到这一次面对的是一具血肉模糊,肢体扭曲,残缺不全的尸体。看样子,这个人像是从极高的地方坠落下来的。以前,她见到这样的尸体还会觉得害怕,可是,随着面对的尸体越来越多,各种经历充填了恐惧心,此时此刻,她见到这样的尸体,没有了害怕,只有惋惜。是什么样的经历,让他死得这般凄惨呢?她思着,不自觉地在胸前画了十字,捂着手在默默地祈祷。她细心地为这一具尸体做清洗、修复、整容和防腐。经过她悉心的修复,最后这个尸体看起来不像惨死的,而像深深地入睡。然后,别的组员将尸体搬到守灵间。
这一天,珠雅都在忙碌中度过。傍晚时,珠雅下班回办公室换下工作装,从敞开的玻璃窗户远远地见到雨薇的红色雪佛兰驶进来。她猜想雨薇又来找她,约她去哪里。她走到雪佛兰,从车窗看到雨薇红晕的脸蛋,眼圈灰黑又略显红肿,眼神迷离。
“薇,你来怎么不提前给我电话,说吧,今晚你打算去哪里?”珠雅问。
“珠雅……”雨薇语气很低,如同苍蝇的嗡嗡声,虚弱无力的样子。
珠雅见状,摸了摸她的额头,滚烫滚烫的。“薇,你发烧了。”
雨薇点点头,没有说话,似乎虚弱得连说话都费力。
“出什么事了?”珠雅问她,满怀的关切,心下暗想,莫非她发现了于毅背叛她的事。
“我这次来,不是找你的,只是来跟一个同事道别。”雨薇细细地说。
珠雅听完,才明白,她劝慰道:“是哪个?薇,人都会有生死,你要节哀啊!”
雨薇点点头,说:“带我去看看他吧。”
“我们馆每天接到的死者少者几个,多着几十个,不知你说的同事是哪一个。”珠雅道。
“那个坠楼的。”雨薇道。
珠雅听说,才恍惚。今早她接到的第一位死者,正是一个高空坠楼的尸体残缺不全的年轻男人。当时,她还倍感惋惜,不知是什么缘故,这个人死得如此激烈。现在,这个死者竟然是雨薇的同事,这个世界太小了。珠雅想着。“你的同事是我处理的,死状很惨烈,令人痛心。我带你去。”珠雅说着,领着雨薇来到守灵间。守灵间里空空的,没有什么亲属之类的来凭吊。雨薇跟着珠雅脚步,看到了那个同事。只见灵床上,躺着一个模样清秀的男子,如同安静的睡着,与今早她见到的那个极具扭曲的肢体完全两样。
“怎么?睡得那么安详,让人好欣慰。珠雅,我现在有点崇拜你了。”雨薇说。
“崇拜我什么?”珠雅微笑地问。
“你有那么好的易容术。”雨薇说。
“得!得得!你就把客气话打住。你一个名媛佳丽,哪需崇拜我这个守着死尸的人呢!”珠雅笑道。
“职业不分贵贱。以我看,你这个职业很神圣。我们每个人都会死亡,你们是送生命到另一个世界的天使。”雨薇坦然地说。
“嗯!”珠雅点点头,随问:“你的同事是什么来历?为何会坠楼而死?又为何没有一个亲人来凭吊呢?”
“他是跳楼自杀的,就在今晨,他就那样活生生地在我眼前就从那么高的高楼一跃而下。我瞬间就怔住了。带我反应过来,跑到窗户前往下望,只见到惨不忍睹……”雨薇一边哽咽,一边低语,神情看似很悲痛。
“是什么刺激了他,好生生的人就那么想不开呢?”珠雅低问。
“我也不知道,前几天,只见他沉默不语,在他微博里,还发了几条消极内容的言语。但是我并没将这放在心上。因为,他平时也经常这样,他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与别的同事也交流不多。不过,他却愿意和我说话,他常常叫我雨薇姐,雨薇姐。他来我们公司半年多,为人很勤恳,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只是话不多,与其他同事没有太多的沟通。我常常鼓励他,问寒问暖的,我说你要多和同事们沟通,多说说话,大家都挺好的。他每次都说好。我加班时,他会常常给我送宵夜,我问他家里有何人,他说就只有他自己。通过闲聊,他告诉我,他2岁时,就没有了爸爸妈妈。他爸爸以前是个矿工,在一次矿难中丧了命。而他妈妈很早以前就改嫁。他是跟随爷爷奶奶长大的。后来,爷爷奶奶也死了,家里就只有他一个人了。他觉得在这个世界是那样孤单,生活是那样痛苦。他没有亲人,那些远一点的亲戚也没在乎他,他常常在深夜里流泪,虽然他是男儿。他发奋地读书,想着或许只有读好书才能有出息,才能受人尊敬,不被再欺负。他考上了大学,学费一方面来自政府给的助学金,一方面是贷款,而生活费全靠他在外打工赚的。他大学时成绩很好,本来可以考研的,但面对高昂的学费和生活费,他已经有些支撑不下来。所以他想出来工作。为了省房租,他住在四周漆黑的二十平方不到的地下室,每天早餐只吃一个馒头。我有时候还跟他开玩笑,说他那么节省,是想留下钱来娶媳妇的吗?他说,哪里,现在就是不吃不喝,每个月的工资都抵不上半平方米的房子,按这种速度,不知猴年马月能娶上老婆。我说那就找一个实在的女人跟你一起奋斗,你们一起努力挣钱买房子啊。他说这不是开玩笑嘛?这年头,没有房子没有存款的穷光蛋,母猪都看不上的……”雨薇将那个年轻男子的身世一一道来,珠雅听着,不仅暗暗流泪。
雨薇见到珠雅不停地流眼泪,说到:“不好意思,我说得有点多。让你也流泪了。”
珠雅摇摇头,说到:“没关系。做我这行的,每天都面对生死,我看过许许多多的人,有开心的,有不开心的,有富裕的,也有贫穷的。我只是感到惋惜,生命真的很不易。”
“是啊!所以,有些时候我感觉自己挺幸运的,面对生活中不开心的事,一想到那些比自己过得不如意的人很多很多,都觉得自己的这一点小小的问题不算什么。”雨薇道。
“是啊!薇,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不过了。”珠雅说,想起于毅的事,话里有话地提到:“所以,薇,如论如何,就算是感情上遇到什么挫折,对于人生来说,都只是一道坎,迈过去了就好了。”
“嗯!”雨薇点点头。
珠雅见雨薇的态度,觉得很欣慰,想着,或许,将来有一天,她发现于毅背叛她的时候,希望她能想得开。
珠雅和雨薇聊着聊着,给那个年轻男子上了一炷香,跪拜之后正准备离开。这时,一个微胖的中老年妇女哭丧着脸闯进来,直奔男子的灵床,抱着男子的身躯跪着嚎啕痛哭。“我的儿啊!我的儿啊!你怎么就……”
老妇人泣不成声,听得让人很悲痛。珠雅和雨薇见状,料到一定是那个男人的亲母。雨薇走上前,询问到:“你是豪豪的妈妈?”
老妇人回头看了看她,点点头,继又俯身痛哭。
雨薇想着男子亲母狠心抛下年幼的他改嫁,没有尽到抚养的义务,质问道:“你现在这般痛哭又有何用呢,他听不到看不到。你为他亲母,却在他年纪很小的时候,狠心改嫁,没有尽到抚养的义务。你知道,在他幼小的心灵里,留下多痛的创伤。如果不是觉得孤苦伶仃,如果你不抛下他,他也不会今天做这样的傻事。”
老妇人回过头来,看了看雨薇,说到:“你是豪豪的什么人?”
雨薇说:“我只不过是他的同事。他平时姐姐、姐姐地叫我,把我视为亲人。”
“哦!”老妇人点点头,叹气道:“我现在后悔也没用了。虽然我也有我的苦衷,但如果当时想到我的儿子会变成今天这样,当年就算再辛苦,我也要带着他。”
“你呀!就知道自己过得幸福,完全不顾及孩子的感受。”珠雅道。
“姑娘,你说得是。只是,在当时那样的状态,我离家出走也是迫不得已啊。我们村里有很多恶霸,专门是欺负我们这种寡妇的。他们有些是娶不到老婆的光棍,有些就算有了老婆,也还想占寡妇便宜的。我们家在当地山村里亲戚不多,而且亲戚都是势利眼,见我们家穷,我家壮丁走得早,只有两个老人和孤儿寡母的,在村里都说不上什么话,就只有被人家欺负的份。我已经受够了,才离家出走的。那时,我也想带着儿子走,可是,一个寡妇带着一个男孩,自己都还不知道去哪,又怎么能带得上孩子。后来,就算重新嫁了人家,可是人家也不喜欢别人家的男孩来他们家分家产啊,姓氏也不一样。我改嫁的人家离得远,一年都没得回去看过娃儿。这么多年来,也就去过几次。娃儿家里也没个电话,就算平时想多联系也没法子……”
“唉!”珠雅、雨薇听完老妇人的解释,唯有长长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