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与姝真的不是个多话的人，尤其对面坐着的是陆珂，她不知道该用什么的心情面对陆梓尧的父亲，又或者，莫怡的前夫。见她似乎没有开口的打算，陆珂放下手中的咖啡，抬眼看向她道：

　　“我以为你会有很多话想对我说?”莫与姝一愣，随即笑道:

　　“您为什么这么觉得？”

　　“我是陆梓尧他爸。”莫与姝挑了挑眉，似乎有些不太理解他这突如其来的解释。

　　“我知道，所以呢？”见她不接茬，甚至有些冥顽不灵，以为她在拿乔。陆珂瞬间就有些不高兴了，而这种不搞笑，他脸遮掩都懒得遮掩，直白的体现在了脸上。

　　“我现在同意你们交往了。”陆珂说的不情不愿，那表情好像是莫与姝占了天大的便宜一样。莫与姝手中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对面面色难看的陆珂，道：

　　“陆董，我想您可能误会了什么。”

　　“误会？”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和您的宝贝儿子，很多年前就已经分开了。”陆珂却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道：

　　“那有什么，他还喜欢你，你们和好就是了。”

　　“他喜欢我我就得和好？那他还喜欢天上的星星，难不成您还真能给他摘下来？”

　　“小姑娘？过犹不及这个道理你懂么？”

　　“我当然懂，倒是陆董，您知道什么叫强扭的瓜不甜么？”

　　“怎么就强扭的瓜了！他不是还喜欢你么。”

　　“可是我没说我还喜欢他啊。”

　　“什么意思！我儿子还配不上你了？”

　　“陆董，在您眼里，您儿子就是个宝，什么都好，有钱有势有样貌，要人品有人品，要家世有家世，估计没有一处不满意的，便是不满意也只是您个人看法，坚决不允许别人说一句，可是您忘了，在我父母眼里，我也是一样的，您凭什么认为我在您儿子面前就低他一等？且不说喜欢不喜欢，这又不是大街上卖白菜，还兴强买强卖的？”

　　“……”陆珂头一次看不懂眼前的女人，分明还是有感情的，但是又分明拒绝了，毫无转圜的余地。

　　“你不喜欢陆梓尧了？”莫与姝一愣，随即低头笑了笑，掩去了眸中的神色。

　　“嗯，不喜欢了。”

　　“即便我同意了？”莫与姝对他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很是无奈，看着他道：

　　“说实在的，您同不同意对我来说，其实一点都不重要。”

　　“不重要？”

　　“不重要。我要是喜欢，穷成狗我也喜欢，我要是不喜欢，富得流油我依旧不喜欢。而且您的同意对我来说，是种侮辱。”陆珂皱了皱眉，不大高兴的说道：

　　“我是打你还是骂你了？怎么就侮辱你了？”

　　“陆董，如果我还是当年那个一穷二白的女孩，你还会点这个头么？您是因为尊重这段感情点的头，还是因为我姓莫，现在占了莫氏的股份而点的头？”

　　“有什么区别？”

　　“区别？自然有的，如果是因为感情，那么即便不是我，日后不论是谁，只要您儿子开心，您都应该点点头，如果是后者，那么真可惜，我并不打算和你们环环相扣，便是知道莫怡和您的关系，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因为陆梓尧放弃莫怡？毕竟帮了我许多的，可不是陆氏。”

　　“你不是还喜欢陆梓尧？为什么不承认？”莫与姝一愣，皱眉道：

　　“您从哪里看出来我还喜欢他？”

　　“莫心怡这个人我很了解，并不是有怨不报的人。这么多年她一直在国外不是不想动陆氏，是资本不够。近几年莫氏虽然国内不算怎么样，但是我也承认，在美国，她混的不错。想动陆氏也不是完全没可能，但是一直没下手，千万别说什么心慈手软的话，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她就是那么一个人，从以前就是，看着柔柔弱弱、和和气气的，背后的手段也不遑多让。毕竟是浸淫在商场的人，谁又真的比谁干净些。但是这么对年，她居然没动手，我猜这里面都是你动的手脚，甚至有几次我都收到消息莫氏准备动手，一是不知道莫怡就是莫心怡，二是等了一段时间也就偃旗息鼓了，我倒是还挺诧异。直到你回来，我让人去查，才发现里面或多或少都有你的影子。你要是不喜欢他，你费这个心力做什么？好玩？”莫与姝没说话。她一直知道自己这么做不妥，莫怡也知道，起初还会暗地里阻止她下，后来渐渐的也就放任她了。她知道这样很没出息，可是又忍不住想帮他一把，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复杂。

　　“陆董，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什么意思？”

　　“陆梓尧不是您，我也不是庄淑仪。不是所有女人都会一直站在一个地方等你的，起码，我不是。这条路我们已经走的足够久了，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都被时间磨灭的差不多了。”

　　“你甘心？”

　　“我甘心。当年义无反顾的是我，入坑的是我，最后疼的也是我，所以，我认。我走过了一段很艰难的岁月，很多东西都在那段时间里丢失了，不是所有的事都能被轻飘飘的一句喜欢一带而过。不论是我，还是陆梓尧，都是过去式了。总要抬头朝前看，偶尔回头张望，看看来时路就好。”

　　“即便以后……”陆珂的话还没说完，莫与姝就打断了他。

　　“没有以后。我很快就要走了。”陆珂一愣，诧异的看向她。

　　“你要回美国？”

　　“还不确定，但是不会呆在上海。”

　　“那…莫心怡呢？”

　　“不知道。她是自由的，想去哪自然就会去哪儿。”

　　“莫橘颂呢？留下来？”

　　“嗯。”

　　“你放心把中国这么大的市场交给她？”

　　“放心。人生漫漫，总归有那么几个人是值得信任的。”陆珂看着面前的女孩，虽然说过的话总共就这么几句，可是他的确发现这是一个很通透的女孩。她什么都看的清楚，也什么都护着本心。

　　“你很好。”

　　“可惜了，做不出您的儿媳妇。”

　　“我似乎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您想象中的我什么样？死去活来的抱着您儿子的大腿？”

　　“我以为你不太喜欢我。”

　　“我的确不太喜欢您，您太霸道了。”

　　“只是霸道？”莫与姝笑着点了点头。

　　“只是霸道。”|

　　“我以为你会和她一样，觉得我自私。”

　　“您说的，是您的太太么?”

　　“是啊。或许不止，大多数人都觉得我自私吧。”

　　“人各有志，每个人经历过的、得到过、失去过的，都不一样，所以看待问题的本身也不一样。您或许用的方法不太对，但是本质上来说，您是为了他们好。”

　　“你觉得我是为了他们好？”

　　“不然呢？谁还真的是吃饱了撑的么？我以前没有管莫氏的时候觉得你们这些有钱人真自私，才，不是炫富就是高人一等，可是等你真的站在那个位置你才会发现所有得到和失去的都是成正比的，不是高人一等，而是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都不一样，而那些都源于生活，源于接受的教育，起点不一样，自然想法完全是南辕北辙。你的夫人和儿子很幸福，是因为您再负重前行。当然了，我不是说您做的那些都对，但是不可否认，您只是在尽您的全力去维护他们。而这种方法，或许伤人、或许自私，但是起码对他们而言，您毫无保留。也许有亏欠，也许欠了很多人，也许午夜梦回的时候也会良心不安，但是这些大概对您来说，不值一提吧?”

　　“你看的倒是比他们通透。”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当局者迷吧。”

　　“莫心怡的事，你知道多少？”

　　“大概……该知道的都知道吧。”

　　“你就没什么想法？”

　　“我需要有什么想法？那是你们上一辈的事。你们争也好抢也罢，那都是你们的事。只是有些话我还是想劝您一下。”

　　“什么？”

　　“有些事，放下比拿起来的好。”

　　“比如？”

　　“比如过去，不论是你还是莫怡。又比如现在，您大概是上位者待久了，久到都不知道该怎么和亲近的人相处了。”陆珂沉默的看着眼前的女孩，褪去了凌厉，此刻莫与姝似乎多了些温柔。温柔？他居然会觉得眼前阴谋诡计数不胜数的女人温柔？他看来是真的老了。

　　“陆梓尧吃软不吃硬，你不要和他硬碰硬。委婉一些，他会听的。”

　　“至于您太太……”见陆珂皱眉看向自己，她反而笑了。

　　“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呢。”

　　“是啊，我也是才发现，她实在是太聪明了。”聪明到自己好像被耍了都不知道。听他这样的语气，莫与姝想到莫怡和他昨天的见面，想来应该是说了些什么，她大概猜到了些。

　　“别太在意过程，虽然有很多人说结果不重要，过程才重要。可是很多时候，看到结果你大概就会知道过程也许也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重要。陆夫人我很多年前就见过一次，那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温柔如水，大概说的就是这样的人吧。”

　　“她很聪明。”

　　“不能因为她从没就否决了她所有的好。她之所有聪明，是因为用心，之所有用心，是因为爱。要知道她长的美，这么多年一直在原地等你，原本就很难。”后来的莫与姝没再多少什么，有些话点到为止即刻。她抬首看了看时间，两人坐在这喝咖啡已经很久了，该回去了。她刚想开口告辞，陆珂便问道：

　　“那你为什么不在原地等他？”莫与姝一愣，随即笑了。

　　“因为我不是庄淑仪啊，也活不在她那个年代。好了，今天的谈话告一段路。我还有事。”说完便拿起了包。

　　“等一下。”莫与姝有些诧异，却还是回头疑惑的看向他。

　　“当年……”莫与姝一怔，随即便知道他想要说的是什么了。

　　“我知道。”

　　“你知道？”

　　“我知道。”

　　“什么时候知道的。”

　　“回美国之后，后来就想明白了。”因为想明白了，所以才更疼。

　　“抱歉。”这是陆珂沉默了许久后才开口的话。

　　“没事，都过去了。陆董，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走了。”

　　“好。”莫与姝点了点头，一步步走出了他的视线。亦如当年她失魂落魄的在莫橘颂的搀扶下离开上海时一样。

　　“真是可惜了。”可惜了那样通透的人，可惜了时间不对，就像她说的，真是可惜，成不了您的儿媳妇。陆珂没有立即离开，他脑子里忽然就在想如果当初他没有伸手，陆梓尧也没有那么经不起挑拨，她也没有那么容易离开，哪怕她歇斯底里些，是不是结局都会不一样？如果不一样，那会是怎样呢？想起那个温柔如水的人，他终究是定了定神拿起手机拨通了她的电话。电话很快被接起。在她还没开口的时候陆珂便道：

　　“我来接你回家吧？”庄淑仪一愣，这才道：

　　“我还想跟儿子多住些日子。”

　　“好。”

　　“那你……”

　　“我过阵子再来接你。”

　　“嗯。”

　　“淑仪。”

　　“嗯？”

　　“咱们好好过日子吧。”明明是平淡无奇的话音，甚至连音调都没有起伏，可是庄淑仪却听的心尖一颤，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这种感觉了。

　　“真的？”

　　“真的。”

　　“那阿尧呢？”

　　“不是你说的么，他已经长大了，我想管也管不了。公司的事就都丢给他吧。这么多年了，我们也享享清福吧。”

　　“你…认真的？”

　　“是啊，我提前退休吧？你不是一直想去旅游么？我们去环游世界吧？”

　　“你…有时间？”

　　“有啊，忽然发现自己浪费了很多时间，剩下的时间都给你，好不好？”

　　“好。”挂断电话的庄淑仪忽然就红了眼眶，她以为他们的结局就这样了，努力了一辈子，抗争了一辈子，到头来好像什么都没有。可是峰回路转好像突然又什么都有了，就像一个点，终于在饶了无数圈之后回到了原点，成了一个圆满的冤。挂断电话的陆珂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群，回想起自己忙碌的一生，也不知道该用什么形容词来概括。他深深的呼出一口气，好在，还不算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