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你要好好的,活下去——”
躺在地板上的桃乐丝睁开眼来,看到摆在书架尽头的电子钟,4:04。很快跳动了一下,变成了4:05。
她侧身坐了起来,不远处的窗台边有一个模糊的人影拢身蜷在那里。
桃乐丝四肢着地的爬了过去。
轻轻的靠在了对方的怀里。
“很抱歉。”
“为什么。”
“你必须看到那样的画面。”
“自己的家人在眼前被人杀死,却没有力量阻止……原来,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啊?”
“那个人。”
“是你认识的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
“他看到你了。所以才会放开妈妈。好像很怕你追上去的样子。”
“以后恐怕不会再有平静的日子了。”
“没关系,我已经……过够了平静的日子。”
她慢慢的靠近过去,贴在他的肌肤上。
“桃桃!”
“我需要……一个孩子。”
两人在黑暗中对视着,许久目光不曾挪开。
“那是不对的!你知道那是不对的。”
“我不会伤害我们的孩子。”
他拼命的摇着头,拼命的,向角落里退缩着。
“我可以帮你……”
“你知道那些人的,你比我更了解那些人的,他们什么时候会真正的收手,只有躺在地底下的时候了吧。你不是恨江家么?阿昀,我也恨,我应该比你更恨他们。所以不要推开我……”
……
桃乐丝没有接到医院的电话,而是接到了江洋的电话。
“爸爸没抢救过来,你来一趟吧。”
桃乐丝隔着电话的表情狰狞的笑了出来。难得他倒是还有这份沉着冷静。
颈间注射的伤口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个红色的小点。
“怎么会这样突然的……”江洋还在义正言辞与医生讨论着,医生拿着血检报告,脸色艰难。显然已经收到了指示,真正的死因是死也不能说的,这份血检报告没有医学背景的人也未必能看懂。
现在最怕的就是家属要做尸检。通常烧伤科的病人并发症很多,讲不清理由的也很多,不会人人都要求做尸检。可是这家人条件不错,看起来都是有文化不怎么好糊弄。
但最终江洋也没有要求做尸检,他看向桃乐丝似乎在征询她的建议。桃乐丝一改冷淡的态度,目光疲惫的看向他,“你决定吧。我有些累了。”说完也不顾其他人的目光独自走了出去。
母亲的伤势没有父亲重,只是精神方面的躁动令医护很头痛,所以注射了过度的吗啡人,整个人看起来有点傻。
有医务科的人时不时的来说服她把沥真熙送去精神科。“放心好了,桃小姐,我们精神科就在隔壁那栋楼,护理环境也是很好的。如果出现任何治疗不过来的情况,我们这里的创伤科医生也来得及跑过去做处理。”
“我再考虑一下好吧。”
“当然了。不过我们也要提醒一下,病人现在状态不稳定,一直靠注射过量吗啡时间久了有些病灶就容易掩盖过去,不利于恢复。”
江洋从创伤科走出来的时候看到桃乐丝手里举着两杯咖啡,似乎在等着他。
“人送下去了。你要不要再看……”
“不用了。交给你来,可以的吧?”
“没问题。”他接过她手中递过的咖啡,手指触碰的一瞬间他有些紧促的看着她。桃乐丝却勉强的扬了扬嘴角,“还有我妈。之前就在说要转到精神科。你能安排下单人病房和护工么?我……实在有点累。”
“好。”
得到了他的答复,桃乐丝喝了一口自己的咖啡,转身慢慢的走远了。
她能感觉到背后的江洋欲言又止。他试图抬起手臂,想要拍一拍她的背,但最后忍住了。
很好,这样就很好。他对她还有忌惮。现在的她还没有力气去应付他的亲近,光是对他扬起嘴角已经耗费了太多的精力了。
江洋一贯的把事情处理的很好。专业的精神科主任,单独的粉蓝色的病房,可爱而专业的护士和助理人员,创伤科的紧急医生也随时待命。
可是桃乐丝走进病房的时候,沥真熙全身龟缩在角落的斗橱背后。窗帘紧紧拉拢着。她花了几秒钟才适应了黑暗,找到了自己的母亲。
“妈?你在干嘛。”
“嘘!刚刚有人。”
“什么有人?”
“有人在窗户外面,观察我!”沥真熙的声音很轻,但很有力,“你爸爸呢?还在抢救么。”
她仿佛,什么都不记得了?
桃乐丝敷衍的与母亲闲聊了几句。因为在这个病房里并不安全。
凛雾昀提醒过她,“他们可以在任何的地方安装监控。甚至在人的心脏起搏器上。”
“丝丝。”桃乐丝准备离开的时候,沥真熙忽然拉住了她的手,“丝丝,不要丢下妈妈。我们不能留在这里!”
桃乐丝按住眼角沁出的一滴眼泪。
“妈,你放心住着。我慢点来接你回去?”
“我现在就要回去!”她恐惧的看着母亲,有那么一瞬间的陌生。
桃乐丝知道把母亲留在这里她的情况只会更糟。但留在这里也是母亲最大的生存机会。
“妈妈,你乖乖待在这里,等我来接你。”说完她头也不回的离开。
走廊的尽头,一对父女目光冷漠的注视着这一切。
“还真是个冷酷的丫头呢。”
“听到爸你口中说出冷酷两个字倒是挺惊讶的。”
金远光完全没有在意自己女儿的调侃,“你真的确定那小子离开本土了?”
“他是你一手教出来,是不是个傻子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了吧。”
“但那小子有个致命的弱点。”
金宸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她调整了几次,蓦然意识到自己在父亲眼中跟透明的没有两样,装腔作势没有用。
金远光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喜欢他。但就像一开始我就警告过你,他那样的人是注定无法成为一个正常人的。”
“如果没有爸爸安排他的那些事情……”
“没有用的。有的人的天性就已经注定了。明明是不属于自己的麻烦,非要揽在身上,这能怪谁呢。他的妹妹是这样,现在这个女孩子也是这样。”
“她的父亲,不会是爸你动的手吧?”
金远光冷笑了一声,“你还真是以为我的手是有多脏?”
“可是……”
“小金子回来了。”
“啊?”金宸忍不住一声惊呼,“小师兄……他什么时候……”
“所以我问你,那小子确定走了没有。这如果遇上了,一定很精彩。”
桃乐丝走出医院后独自一人在马路边驻足很久,面前一辆辆出租车停下,再一辆辆离开。
她回过头,遥遥的数着母亲所在的病房,脑海中闪过一幕幕自己假想的画面。他们禁锢她,谩骂她,给她注射不守量的安定剂,用恐怖的音效吓唬她……
可是如果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她宁愿要母亲活下去。
三个月后,逼疯程诗雨与江洋的是同一件事。
江家小江太被人拍到独自去妇科医院做产检,在母亲疯癫放火试图烧死自己和丈夫及女儿,且导致一家三口缩水成一家两口后,小江太依旧坚强。
程诗雨直接驱车,亲自将人从酒店里抓了回来。
江洋也被迫回到了家里。
程诗雨看着一言不发的桃乐丝,视线缓缓转向懵逼的江洋,“什么时候有的孩子?”
江洋诧异的看向桃乐丝,满脸都是:你有孩子了?谁的孩子?不可能是我的吧?
“洋洋,你不知道么?”
“我……”
江洋的眼眸一点一点的收紧了起来。桃乐丝是主动回到江家居住的,事实上房子烧毁了以后,面对肆无忌惮简直也把人生吞活剥的邻居,不惜对付公堂,与外婆年代起积累下的几十年的感情,都抵不过烧了他们家里的一口橱,更不要提那些半间房都被烧掉的人家了。
桃乐丝每次回去大门上,门口的缝隙里,都是邻居泼进去的红漆。还有人拿着水瓶冒充硫酸威胁她,必须赔偿各家各户的损失!不能因为拿着母亲是精神病人的借口就招摇过市蒙混过关。
桃乐丝并没有钱赔偿他们。后来还是江洋私下帮忙解决了,那几乎狮子大开口不依不饶的人家,他甚至置换了新的房产,老房子他独自都购买了下来。
所做的一切他没有在桃乐丝面前说过一句。直到桃乐丝经历了几天的安宁,突然想起来打电话到老物业问一声,才得知那几家闹的最凶的早已经搬走了,欢欢喜喜搬走的,还觉得因祸得福了呢。
桃乐丝问江洋,“你做的?为什么给他们买房子。这是纵容小人。”
“小人长戚戚,他们以后的日子自己就会过的不太平起来。但是能够给你买几天安宁,还觉得挺值的。”
桃乐丝微微露出有些动容之色。那一天晚上她主动走进了江洋的书房,温和的像一只捕食后累了的大猫,轻轻的靠在他的身上。
那是江洋真正得到她的第一次。大概也是唯一一次。可现在却是程诗雨在告诉他,“你的太太她去做产检了,而且是江家赞助的医院,别跟我说你还不知道?!”
江洋摇了摇头死死的盯着桃乐丝,希望她能给他一个眼神,一个确定的、认可的眼神,哪怕只要一个眼神,他愿意相信她的。
可是什么都没有,她依然纹丝不动的站着。就像小孩子在受到长辈批评的时候,哪怕心底里不服气的,面上还是聊表敬意的乖乖站立着,等待着训话的结束。
“你打算什么时候跟家里人说。”
“我跟我妈说过了。”
“你什么意思!我跟洋洋不是你的家人啊。”
“还没有找到机会。”
“你要什么机会?等肚子大起来,我们自己看出来么!”
桃乐丝诡异的笑了一下。
“哟!你不是精神有毛病吧,遗传的啊?还笑什么。”
“就觉得挺有道理的。怀孕这种事是真的,总会看出来的。”
是真的。三个字尤其刺耳,如果不是拿到了医院里的报告,程诗雨就要怀疑她根本就是假的了。
“既然有都有了,你就留在家里好好休息吧。”
“又是要禁足我了么?”
程诗雨气不打一处来。就在她到处放出风声,儿子跟儿媳感情不和,迟早要离婚。现在已经分居之类的。这会儿就被儿媳啪啪打脸了。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她这个做婆婆的故意挑拨离间,不让儿媳在家里好过呢。
对着江洋挥了挥手,“你带走,带走!”
江洋扶着桃乐丝的腰上了楼。扶着的手,越来越用力。
桃乐丝忽然脚下一顿,“你掐痛我了。”
“我知道。”
她目光不在意的看了看他。
“所以,”他顿了好一会儿,语气有些虚缓,“是我的孩子?”
这话问出来就很稀奇了。放在普通家庭就是要大闹一场的前奏了。
于是桃乐丝开了个玩笑,“人工做的。”
江洋立刻倒吸一口气,“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我又不是不能……”末了他终于意识到她话里的揶揄,“假的是吧?整件事都是假的是吧。”
“假的?你觉得你妈妈如此兴师动众,会是假的?”
江洋忍不住毛躁了,“不要那种口气对我说话!不要你妈妈我妈妈的。”
“对啊,她是你亲妈,不是么。”
桃乐丝关上门的一瞬间,疲软的坐在那里,抚摸着自己的腹部。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可是我没有办法带你到这个世界上来,让你看一眼也不能。所以要恨的话,恨我一个就可以了,不要憎恨抚育你存在的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