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一言浅笑道:“其实我们之间也是会吵架打架的,兄弟姐妹之间相处,怎么会少得了争吵呢?只是一般吵架都是我骂他,因为他都是理屈词穷的那个,而打架都是他打我,我不会还手,实在来真的,就会把他扛起来扔回他房间去。我们和你姐妹是不一样的,你们之间无论怎么争吵,都会觉得是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而我不是。有时候我和一鸿吵架了,他就会去爸妈那里告状,爸妈很忙,经常会没有时间去问我们之间究竟谁对谁错,他们一般的处理方式就是先责备我一顿,然后告诉我,我是哥哥要大一些懂事一些,要学会让着弟弟等等。所以后来,懂事之后,我基本上就不会跟一鸿去吵了,或许我从骨子里就觉得,我是没有资格的那一个。”
许茉知道,何一言是个感情上很敏感的人,他肯定从小就知道自己并非真正属于这个家,而父母也并没有给与他们足够的关爱,所以他没有安全感,害怕失去,那种感觉如同寄人篱下,时不时会有一些小事,一些人来告诉他,这里不属于他,眼前的一切不属于他。这种感觉许茉没有经历过,也不知道怎么去宽慰她,但是她明白,何一言和何一鸿并没有什么不同,所谓的出生,不过是父母所赋予的,跟本人没有任何关系。她思索着说道:“或许,一鸿不会这么觉得,你们的感情那么好,他一定是最喜欢你的那个。”
何一言点点头,回答:“你说得对,小的时候,他到父母面前告状,还为了我受责备而洋洋得意,可是后来,他好像渐渐懂了,在我面前反而更加乖巧起来。”许茉说道:“是呀,你看他今天,也是很乖的样子,看来只有你镇得住他......”没想到何一言苦笑着摇摇头。
许茉不禁好奇地说:“我说错了吗?”何一言摸摸她的长发,缓缓说:“这次是因为我和爸爸之间的误会,其实说到底,他还是为了我,不过这也不是件坏事,这条路他迟早是要走的。”许茉又问:“那你们有什么误会啊?我从来没见你这样过........”
何一言低着头想了想,极力地组织着语言,过了一会才说道:“你应该知道,一个辛苦打拼多年事业有成的人,对于自己这多年来产业的积累应该是很珍惜的,更不会贸然让这一切落入别人的手里,如果自己有孩子,肯定是要传给孩子的,当然我说的这个孩子就是一鸿。其实这种想法无可厚非,道理我都懂。只是一鸿有些叛逆,不愿走这条路,而我恰好选择了这一行,所以才有了现在的误会。”何一言笑了笑,说得轻描淡写,无论怎么样,对于父亲今晚说的那些伤人的话,他都做不到去指责,去怀恨。
父母给予了他一个家,养育他长大,即便对他心有芥蒂,也足以令他感恩。许茉抱紧他,即使何一言不愿意多说什么,她也知道了何父这样对何一言的原因,大概就是怕何一言太优秀,将来若家里也上演那些豪门恩怨的戏码,何一鸿怎么样也不是何一言的对手,所以开始早早防备。按理说,这个道理可能是没错,可是受伤害的那个人是一言,许茉顿觉十分不平,嘟囔道:“你觉得是误会,别人不一定这么想。不就是有点钱吗?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将来还不一定怎么样呢,谁稀罕啊?”
何一言轻声呵斥道:“小茉,别这样说。”许茉不说话了。她即使对人不满,但那至少是何一言的养父,她也不至于再去诋毁人家。她突然想起临来之前的事,怕自己的脚没好影响在何一言父母心中的形象,看来还真是想多了,何一言说他的父母不会在意,原来不是知道了却不介意,而是根本就不会发现,更何谈在意。她突然好想念自己的家,那个有爸爸在的家,一家人其乐融融,如果何一言也在她的家,一定会比现在开心很多。
而何一言此时想的却跟许茉不同,很多心酸只有自己能够体会,即使是许茉,他觉得自己都无法说出口。他只要闭上眼睛,就回想起父亲的那句话,“表面上乖巧懂事,跟一鸿相亲相爱,却不知你竟是这样处心积虑,你为了我家的家产究竟已经筹划了多少年了?”
字字扎心,像刀子一般生生扎在心头。他对于自己出生时的家早就没有了记忆,有的只是那个不时出现困扰他的噩梦,在这个家的每个日夜,和一鸿相处的每个日子,都让他倍感珍惜。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觉得自己变成了这个家最亲近的陌生人,做事说话都要小心翼翼,以免被误会成别有用心。
他记得当初是父亲帮他选择了大学,选择了经济专业,那时候父亲大约对他还是寄予着厚望的,希望他将来能够学业有成,希望他能够帮助家里甚至帮助一鸿承担起家族企业的重任。所以他一直很努力,希望自己能够不辜负父亲。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其实这些年他自己早已看得很清楚,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一鸿和他关系很好,所以对这个比他大上七岁,又十分优秀的哥哥的话,是十分认同的。那时候他念大学,成绩优异,而一鸿正值初中毕业,要挑选好的高中。按照父亲意愿,是打算送一鸿去一所贵族学校念书的,而他则考虑到那所贵族学校也并非什么真正意义上的贵族,都是有钱有势人家的子女聚在一起,用着好的教育资源,却攀比成风,眼高于顶的,所以便推荐了另一所高中,学生淳朴但是学风很浓。
或许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
何一鸿那时特别崇拜哥哥,铁了心要听哥哥的话,非那所学校不上。虽然何父最终也表示妥协,但是这件事令他产生了很多想法,其中最直接的一个想法就是,自己血浓于水的亲生儿子居然顶撞着自己的父亲,而对一个外人言听计从!后来,他越来越发现这兄弟俩无话不谈,何一鸿经常躲在房间里跟哥哥通很久的海外电话,却跟他怒目相向。无论是买什么学习用具,游戏机,还是交了些什么朋友,喜欢什么样的女孩,他都只愿意跟何一言去说,跟父亲说不了几句就开始吵架。
何父觉得自己越来越不知道儿子在想什么了,他总是想像小时候一样管教一番呵斥一顿,让他再继续乖乖听话,却发现在自己忙碌事业的时候,何一鸿早就长大了。
何一鸿要上高二的时候,何一言在大学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了。何父当时觉得自己把何一言送去念书,他应该为家里的企业做些贡献,可是他一天天看着何一言成长,看着他变得越来越优秀,多年来在生意场上的精明和旁人的好心警醒,令他开始渐渐对他产生了防备,何一言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孩子,若将来在公司任职,无论是从实力上还是头脑上,都将比他更胜一筹,这个想法令他害怕。
他既不能让何一言从基层做起一层层做上来,因为这样最得人心,又不能让他担任重要职务,因为这样他将受到威胁。所以他挑了一个闲职给何一言,并语言委婉实则意图明确地告诉何一言,自己这么多年来将他培养成人,是希望他将来能够帮助一鸿挑起公司的重任。但是公司的主人只有一个,就是一鸿,希望一言不要做一些忘恩负义的事。
何一言自小在这样的家里长大,心思何其细腻和敏感,从选择高中那一件事情开始,他就真正感觉到了他和父亲之间的间隙,但那时还不知道是什么,直到这一天的到来。他拒绝了父亲提出的职位,并承诺自己永远不会接受公司的任职,更不会对公司抱有任何觊觎之心,他将来所从事的职业也将不会和公司有任何交集。至于父亲这些年的养育之恩,将来一定以其他的方式报答。
看着何一言决然离开,何父其实心里有一丝愧疚,但更多的是安心,与其将来后悔,倒不如现在痛痛快快做个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