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过七里桥的山头，往西五十余里，便是让西川闻风丧胆的白芒关。
二十年前这里出现过中原五十万大军对阵西川十万铁骑，最终还是以西川妥协认输而结束。二十年之约，换来了西川与中原边陲的和平。
似乎硝烟早已散去，两边通货经商的人们，也早已忘记了那年尸横遍野的惨烈。
秦沾衣越往前走，心中越是感到不安。
小时候的事情已经不记得了，据一直抚养自己的老奴说，当年仅有三岁的他便被接到了中原云都，成为了人质。
从此在云都过着圈禁的生活，还好有老奴陪伴，不然真不知能活到什么时候。
他曾幻想过回到西川的一切情形。
然而眼前离着西川故土越近，心中倒是越来越觉得那个西川更加陌生。
在这十几年之中，没有西川的人过来看望过他，也没有西川的任何信息传递给他。似乎他已经与西川脱离了关系，仅仅是一个中原云都的平民百姓。
甚至连一个平民的权利都没有。
老奴曾经狠狠警告过他：不可踏入西川半步，否则这半步可能就踩出来一片战场。
西川，西川。
秦沾衣跟在屠三刀的身后，慢慢走着，心中不住慨叹这被圈禁的十几年。
“你是西川王之子，中原囚禁的人质？”
“是。”
“你跟着那个小公主出来，是不是为了偷偷回到西川？”
“不，二十年之约还有三年，十几年都过来了，不差这三年。”
屠三刀冷笑道：“都说你将是未来的西川王。”
“你相信？”
“我不相信。”屠三刀指着远处蜿蜒的山脉道，“白芒关就在十万大山之前，过了十万大山，便是西川的边城。曾经五十万大军压境西川边城，若不是大将军杨猛突然反水，说不定西川早已是中原的边疆。”
“你是说中原大帝始终要拿下西川。”
“所以你这两年凶险得狠呐。”
秦沾衣明白屠三刀的意思，如果中原意图西川，那么他这个人质尤其重要。或许，是下一场战争的导火线。
“所以，西川派人来杀我，让中原三年后交不出人质，以此来增加谈判的筹码。”
屠三刀摇摇头：“对于这些朝堂之争，我向来不怎么关注，但你的处境着实有点险。”
秦沾衣忽然站住，一字一句说道：“至少两年之内，我死不了。”
屠三刀点点头：“除非我死了。”
这句话声音不大，但很有分量。
“梅心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你不必问。”
“你是一个有很多故事的人。”
屠三刀将斗笠压低了一下：“故事多的人，心都烂的差不多了。”
秦沾衣不再问，因为他知道一个人最深的秘密如果说出口的话，除非要死了，要么这个秘密已经不是秘密。
行至白芒关，已是暮色时分。
中原关口与西川关口距离大概十余里。
这十余里是缓冲地带，商贸皆在此交易，因此人马来往川流不息，人声鼎沸。
到了夜半便有宵禁，此十余里不留一人一马，各自回到关内安歇。
两人换了一身普通装扮，来到中原的关口，在一处茶摊坐下。
秦沾衣没有通行文书，自然出不去。
屠三刀更没有，江湖人出入哪里管什么通行文书。
“去哪里找引路人？”
屠三刀将大刀插在地上，将茶碗翻扣在桌面上，道：“等。”
秦沾衣立即明白了屠三刀的用意，既然神秘人让他带着自己去密云楼，自然要指明去密云楼的路。
一个时辰过去，天已黑了下来，到茶摊跟他们说话的总共有两个人。
一个是端着破碗的乞丐，乞讨吃食。
一个是拿着冰糖葫芦的小孩子，甚至好奇地伸手摸了摸屠三刀的刀。
秦沾衣摇摇头，猜测这两人绝不是引路人。
“还要等下去？”
屠三刀点点头：“等。”
有过了近宵禁的时间，茶摊也张罗着收摊时，一个拿着小铃铛到处摇晃的白胡子老头晃晃悠悠走了过来。
“算命？”
屠三刀点点头。
白胡子老头也点点头，晃了晃铃铛，嘿嘿笑了几声，道：“风行水上，散中有聚，这是富贵险中求啊。此卦半吉半凶，还得看造化。”
秦沾衣道：“可给我算一卦？”
“年纪轻轻，印堂聚气，是富贵之像。”老头又晃了晃铃铛，摇摇头道，“水在山川，飞流直下。这是随从之意，顺势而为。”
屠三刀拍拍手道：“好卦，当指条明路。”
“路都是走出来的，哪里有什么明路。”白胡子老头指着不远处的红楼道，“眼前这条路，可是通向灯红酒绿的天上人间呀，若是走一趟，也不枉此生。”
“满月楼。”秦沾衣经过此处，知是一青楼。
白胡子老头慢悠悠而去，不时已消失在夜色之中。
屠三刀拎起来大刀，往满月楼走去。
“马上要宵禁了，满月楼不是要关门？”秦沾衣紧跟而来。
“不，满月楼的生意才刚刚开始。”
秦沾衣虽然在宫中表现得不学无术，放浪形骸，但对宫外的事情，了解并不多。
满月楼门口，站着花枝招展的女人们。
在红灯的映照下，显得妩媚动人。
她们不断招呼着将要回住所的人们，如同召唤家人一般亲切。
屠三刀没有抬头看这些女人们，而是径直走进了大门内。
大堂之中，热闹非凡，除了那些跳着让人脸红舞蹈的女人们，就是坐在各个圆桌上不断叫好的男人们。
此时满月楼的世界，只有男人和女人，目的单纯而简单。
此时满月楼的空气中，弥漫的都是最原始的冲动。
秦沾衣不知道引路人将在何时出现，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从茶摊换到满月楼等待。
等待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但对于秦沾衣来讲，已经等待了十七年。
十七年间，按照老奴的要求，在外人面前表现得越差劲儿越好。因此中原朝堂从来没有人在意过这个西川人质，因为即便是回去，也是一个废物。
所以他暗地里才有时间做一些事情，比如勤习功夫，比如闯过一个个老奴设置的陷阱。
所有做这些的目的只有一个：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