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捏在手里的六串糖葫芦“呼”得一下便被杨易吞进了肚子里,快到嘴里甚至没有留下甜味——他长吁了一口气,肚子的殷实和渐渐恢复的气机令人安心。
他并不打算听完走书人的故事——既是为那后半部分他一清二楚,也因为这是记忆里最为黑暗的一部分:黑暗到让他众叛亲离!
——即使这其中有着不为外人所理解的隐秘。
他抖了抖身上的灰色常服,算是鸟枪换炮了——杨易嘿嘿一笑,这是他连赢几把后换来的,想想自己走时留给村民那潇洒的背影,和着老张满脸的肉痛与不舍——就一个字,不,三个字:倍儿爽!
村子离规模更大的宁县并不遥远,而宁县又离繁华的苏江州首城极近——苏江州属江南府,地处南方,水运发达,商队活跃,夜市草市更是繁荣——
按理说,逃犯都不敢来南方,因为发达的经济也就意味着更多的人口,稍有露面,就可能被官府或者行走江湖的杀手追踪。
但杨易艺高人胆大,为了绕开穷追不舍数月的官府捕快和道门手足;甩掉层出不穷的江湖杀手,杨易决定利用灯下黑的思维,走出一步险棋——
不是逃向荒无人烟的大西北,而是继续南下——正所谓大隐隐于市!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如果当日他选择去了西域,现在已经是一具干尸——但不清楚他身体状况的追杀者又怎会料到曾经风光无限的道门大师兄,那日是真的油尽灯枯了。
杨易并不打算躲在这里,深藏于这座无名村子或许能换来一时平静,却会让他这匹猛虎失去獠牙,一旦被发现,主动权可就要再次易主了。
一边思索着退路,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走出了村子,黑瓦,白墙,石桥,炊烟,老树都在慢慢向后退去。
身边多了几辆黄牛拉车,牛背上坐着村民,握着鞭子,不时抽打一下,有说有笑地跟背后几个同僚讲着行当,车子板上载着一大叠棉被,想来是送到县城去的。
杨易心思一动,立马追上去,抱拳道:”几位叔叔可是去县城?我是两广府人,游历江湖,在此地迷路,可否送我一程?“
村民见他披头盖脸,心生警惕,有些拿不定主意,其中一个叼着狗尾巴草的男人说:“我等确实是去县城,不过并非去宁县,而是去更远些的温岭县,不知这位大侠是否顺路?”
去哪都好,只要别再是荒村野岭就行!
“顺路顺路,在下行走江湖,懂一些武术,可为大家保驾护航。”杨易友好地笑了笑,一听这话,大伙马上露出了欢迎之色,那个面色僵硬的叼草男人也不经露出笑容。
就在杨易松了口气时,一个面相憨傻的年轻人忽然问了句:“大侠是两广人,会说两广话吗?”
十万头草泥马在心头狂奔而过……他深吸一口气,大喊:“扑街仔,我丢雷楼某嗨(。・∀・)ノ゙
杨易靠在草垛上,嘴里叼了根草,望着棉花状的云朵泡在火红的夕阳里——昨夜背后靠的也是草垛呢!没想到自己励志行走江湖竟是以这样的开端……
“大侠贵姓?”叼草男从马背上翻到后车搭话——
杨易本以为路程只是“稍”远,这帮人就用牛车赶路,直到他看到一处简陋的驿站,村民在那留下牛和定金,租了马,才知道这温岭何止是稍远,竟要连夜赶路才能抵达——难怪他们一听自己会武功就如此激动。
“敝姓张,弓长张。”杨易拉了拉斗笠——
嗯,很有感觉哦!——虽然这斗笠也是他们的……
“张兄,这时候已经过了寒露,天色暗的快,晚上会很冷,不过御寒的棉衣只有三套,我们准备烧些炭火,但马匹也得有人执掌,大家打算轮班。”
明白了,我没法白嫖了——杨易微笑颔首,“应该的,李大哥。”
来路上倒是听这几个哥们侃了不少——
他了解到这个嘴里叼草,身材结实的男人叫李甲,是村里拉货的一把手,村周边几个县城的客人都接过,算是经验丰富,另外四个有的也是老手,有的则是跟出去长长见识——譬如之前那个憨傻青年。
“哦,还有一件事。”
男人粗犷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忧虑,“前几个星期县里那边来人说,有一帮悍匪到了温岭城,那些畜生烧杀掳掠,衙门虽抓了大部分,还是漏了几个。据说逃掉的人里有一个极厉害的刀客,原先是北疆打仗的,后来当了杀手……又来了南方。”
“杀手?”杨易有些愕然,匪帮里怎会有杀手?——不会是之前追杀自己的那批人吧,确实有一定可能,毕竟自己丢给他们的只是二选一而已,总有傻子误打误撞过来的。
李甲刚想说话,便听杨易大笑道:“李大哥,不必担心,本侠专治各种不服——况且为民除害,正是为侠之任也。”
“那就有劳张大侠了。”李甲抱拳道,“哦,还有一件事……”
小玉,还有一件事……杨易脑海里顿时浮现出某历险记中的经典角色——我把你当兄弟,你竟想做我老爹?于是两眼一闭,装睡过去!
“大侠?大侠?……张兄?”李甲拍拍他,!!!!!!!!
舒服啊——睡到自然醒,等杨易再度睁眼时,已是星星点灯。
迎面是广袤的夜空,洗练干净,洒遍了星尘,半腰处坠着一轮皎洁的明月,通透剃亮;就是寒风刮过——咦?杨易摸了摸胸口的草秸,看到了脚边发热的木炭,身子格外暖。
回头一望,马背上是那个年轻人的身影。
“大侠,我已经帮你守了一轮了。”青年义正言辞,语气幽怨。杨易顿时脸颊烧红——果然世间叫不醒的永远是装睡的人。
“哈哈,大侠好生累啊!”
“一睡便是两个时辰。”
前车后排的两个汉子无缝弦接,齐声大笑。
杨易也不管兄弟俩。套上青年递来的棉衣,骑上马,稳稳地握住缰绳——
“好了,阿明,阿胜,都攸着点,注意观察四周!阿明,你是当大哥的,不知道运途不争的道理吗?”李甲没好气的说,兄弟俩立马安静了。
前车载着棉被,是辆大车,由两匹马拖着,李甲的副座是队伍里年纪最大的,年轻时出去闯荡过,回来后两鬓斑白——四十岁硬是活出了六十岁的味道,他举起不知何时点燃的火把,声音沙哑:“阿明,憨儿接火。”
两人不敢怠慢,伸出包着油布的木棍借来了火,周围一下亮堂起来,气氛却有些凝重。
杨易没有说话,默默散开罡气,在车队四周布置了一张网——等待着鱼儿上钩。
黑夜里两辆点着火光的马车飞驰而过,哒哒的马蹄声穿向了愈发狭窄的土路,车辆一侧已经全是丛林密布的山坡了;不远处低矮起伏,连绵不断的黑影渐渐浮现。
“那是温岭”,副座的大叔指向黑影,“让马跑的稍慢些。”
杨易照做。
许是没那么风声鹤唳了,队伍里气氛也有所缓和。
憨儿憋了许久的话一时脱口而出:”叔,为啥近来这么危险,还出来跑货?等几个月,叫官府把那伙人抓了再出来不好吗?“
杨易也好奇地看向李甲,只见他冷笑着说:”这批货是做给温岭县冯家冯老爷的,冯家本身只是县城的大户人家,可冯老爷的女儿冯瑶姿色极美,前些月被苏江州首城的蒋家公子相中——而这宁县丝绒被是村子里的特产,是冯大小姐的陪嫁物之一,冯蒋两家的婚礼就在三天后!”
李甲眼神温柔的看向憨儿,“送到了,你就可以在县城安家,娶妻生子——这不是你一直念叨的吗;送不到,若是被贼人劫去,还好说——若是我们不送——村子就完了。”
苛政猛于虎,银两逼死人啊!杨易暗叹。
温岭的身躯逐步庞大起来,后半截隐入黑暗——
众人谈话不多时,便望见了山岭脚与陡坡对峙着形成的仅有两丈半的缺口,“这是‘蚁翎坡口’,过去后再跑二十里路就到县城官兵的巡视范围了”,大叔再次发号施令,“加快!”
背后旷野上徘徊的冷风在这里似乎找到了倾泻口,一下子全冲了过来,火焰被吹得直往一边倒,刚刚鼓动起来的马蹄声完全被淹没了,只剩阵阵鬼哭狼嚎。
杨易挥鞭就走,心里的不安感却在狂涌——这并非他受环境影响的结果,延展开去的气机能轻易穿透风墙和丛林,对于杨易来说周围是通透的,这种不安来自于高阶武者的危机预知。
肉体虽是新生,但魂魄却还是实打实的踏道境!——领悟大道者,能纳一方天地。
杨易顿时焦急万分——在哪?还不动手?他目光严肃地看向憨儿,“躺下来,躲到草垛后去。”
李甲所在的车已经奔出缺口,开始慢下来,杨易紧随其后,却没心情放松,他大喊道:”李大哥,可能还有埋伏,再走远些。“
即使自己没有踏道强者的肉身,无法清晰感知,但全无气息,说明对手中至少有一位已跃过龙门,才能屏蔽感应。
话音刚落,一条锐利的黑线,带着刺耳的呼啸声,凌空掠过,射向前车——杨易一抛气机网,刹那间按住了箭矢。
黑色的箭杆被瞬间撕裂,白色箭羽四散纷飞。
然而箭矢力量之大,显然超出了杨易的估计,锋利的箭镞并没有偏离航道,电光一闪,凶猛地刺向了大叔——他的脸上还是初时的错愕,只剩内心疯狂咆哮,为什么是我!
木杖爆鸣,火星乱飞,空间黑了一大片。黑暗中,大叔绝望的倒在棉被上,冷汗湿透了粗麻布衣——这箭只是射灭了火把。
”那,……那……”李甲何曾见过这种阵仗,被吓的语无伦次,眼前不知何时多了一排身着深色护甲的人——不,该说他们根本是彻头彻尾的野兽:毛发凌乱,瞳孔布满血丝,脸型狰狞,爪子处提着血槽幽深,又锈迹斑斑的刀口。
杨易冷漠的扫了一眼,无需回头,他也知道后面多了六个人。
算上藏在林子里的射手,一共十三人,为首的恐怕越过龙门很久了,那个射手也过了龙门。
这应该是两拨人,因为气息不同——前面的六人茹毛饮血,气息不稳,后面的气息内敛,根基扎实……
唉!
杨易摸了摸胸口的伤疤,这就是所谓热血青铜被强行带到王牌局吗?
“师妹,为兄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