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房间内,贞与不知时间,只知道太阳早就不在天上待了。似曾相识的、湿润腐朽的木头味道,四周陈旧惹尘却不杂乱的木箱木盒,贞与猜他如今的处境,大概是被人绑到了寺庙后庭的库房。
说来冤枉,他安分受约地在自己的房间睡觉让人绑了。可惜那时一层楼都没人,大好的天时地利绑匪居然还是走窗。可怜他警觉醒来还害得自己挨了足足浸透一毛巾的迷药。如今他也觉得这帮绑匪真是二流,连剂量都不乐意算一下,尽浪费了。
好在,当初的算计不白费,小麻雀们,都入了这簸箕之下。谁是撑起圈套的竹竿?谁是链接的绳子?谁又是拉动绳子的手?世事多变,算不透、算不尽的变数,正是人间无数交锋的亮点。而他,只需要继续下午的那场甜美的梦。夏天日间的热气还未散尽,仓库虽有些阴冷在这时节倒也算舒坦。门外的纷争与未来,至少在此时,不需他烦恼。
此刻太阳正向城市的清晨诉说他的新见闻:在海滩边,远离游客区的海岸线,一间钓鱼用品店。它的二楼常年紧紧合起窗帘,一丝阳光都不被允许透过的屋子,今日连玻璃的阻隔都没有。一抹赤红溅撒布帘,素浅蓝色的布缓缓现出一片殷红色花瓣海。色彩在玻璃窗碎裂的空洞中,在锋利的碎玻璃散出的七彩光的环绕下,渐渐渗透到阳光之下。“咚”的一声钝响,一只赤红似鬼的手死死拽住了窗帘,又失力滑脱。闷响,清响交叠接连响起。赤红不断伸出触须侵略素色……不对,布帘的素色更似退潮的海,从钝声传来的一角,清澈如天的蓝被逼退出赤红的沙粒。布帘被干扰而露出的缝隙透出一道丝丝橘红与金组成的光。忽然,一根棍子打上被手干扰的那片帘子,液体浸润,底下又有重物压住,可就算是这样,阳光依然被赶出了屋。
还躲在悬崖下的阴影托海浪传来八卦:屋里原先是金发的小女孩被绑紧手脚扔在床上。那群小贼大概是觉得自家像兔子似的连连被查得换地方,无有大动作镇不住人。往地上扔又怕地板硬,怕摔坏了姑娘。就在这时,“哐!哐!哐!”屋子安了七把锁的铁皮门上,巨大的声响伴着剧烈突起变形的铁皮。“眶!”又是一声巨响,一条穿着纯黑休闲老爹鞋白皙细长的腿破开铁皮门,突现在众人眼前。
反应过来的绑匪朝着半截白皙的腿举枪就打,门外人也没给他这个机会,几发子弹皆中墙上打下一阵烟尘来。
枪响声在狭小的房间里不断回荡,在此之外,空气里除了火药的刺鼻气味与破损的墙面上子弹炸出的白尘,静悄悄的。正当一众绑匪聚精会神盯紧破开的铁门时,身后忽传来玻璃破裂的声音。人们急速回头,漆黑的枪管已溅出火光,今日此地第二朵赤红色的花,就此开放在金发小公主的身旁,花萼是染得枯黄的细短毛状。
离窗户最近的一株花骨朵用它发软发抖的叶片端起枪,水无哥哥落地后横踢一脚,踢折了它的叶,飞身又一脚横踢,踢断了它的茎秆。夭折的花骨朵哀嚎着庆祝小小花园里,第三朵鲜花的开放。这朵花,开在了它专属的花栅栏中央,花瓣肥嫩饱满,调皮、可爱、艳丽而大。同时不知何处一声枪响,铜黄色的子弹离哥哥近在咫尺。此时,花园的大门被撞开。三声礼炮,庆祝花园里花儿开放。飞袭去的子弹被哥哥举枪打掉,希菲姐姐破门而入,催开了第四、第五朵花,它们在枝头的一侧绽放,神似夕颜花。虽然它们同样垂着脑袋,眼前花儿炸开时格外有精神。
枪声连连如夏季的雷雨,震开了学校树上的芒果花,又将它打零落尘泥。
最后一朵,是那腰折的花骨朵,生于暗间却向往光亮处。在希菲姐姐问小公主安好时。它爬过第二朵花的残骸,染上花汁的叶攀扯帘布。希菲姐姐腰肢微微向后弯,枪口错开水无哥哥开枪,弹道几乎擦上哥哥的皮夹克。姐姐心好,送了花骨朵一颗子弹作肥料。让它在最后一刻,也开出了美丽的花。金发公主的临时花园谢幕,公主殿下也在姐姐的帮助下解脱了麻绳的桎梏。接下来的剧目,名为:因为二楼烟花意外盛开而苦恼的钓鱼用品店老板。由水无哥哥来扮演——艾莉公主野生苗圃里的第一朵花。它与其他花儿不同,公主殿下离开时看见了枯萎的它,看样子猜它开放时大概是像无花果一样“内秀”的花。希菲姐姐的伸缩棍形状清晰地印在它光秃秃的头上,一道青紫。
不过据水无哥哥透露的,他说贞与哥哥只叫他像个会说话的模型一样就可以了。他说,要来的,已经来过了。
真希望哥哥姐姐不要变成怪物。金发小公主曾经这样跟夜里床头的阴影这样讲,在他们还在学校的时候。
“非我之物皆为怪异。”艾莉盯着校道边草地里突然出现的葱莲喃喃道。上课的铃声有节奏地催赶校道上的学生,匆匆的“踢踏”声中有一段脚步在她身边停下。她抬头,贞与哥哥弯腰在一旁看着她笑。哥哥好看的眼睛这几天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红红的,有人会欺负哥哥吗?“贞与哥哥……”
“艾莉,你想开店卖娃娃吗?”贞与哥哥在她身边蹲下,贴合起身子,平视着艾莉问道。
“不想。”艾莉斩钉截铁地回道。
“好吧。”贞与哥哥神情中的可惜浮夸得像在哄小孩。艾莉不耐地别过脸,灌木围中翠绿小草坪上仅仅一朵扎眼的白光,六瓣纤长净白的花瓣绕着金黄的花蕊,像故事里的六翼天使——清晨微凉的阳光衬托他的圣洁,六只微微蜷起的翅膀随风轻晃,诉尽主人误闯凡间的迷茫。她心里想:待会带铲子和盆来挖回去好了,反正贞与哥哥不会为了这个骂自己的。
“为什么不想呀?”
贞与哥哥有时就是这么烦人。艾莉紧皱眉头,忽而又放松下来,浅叹一声,学着学堂里老教授训人时的口吻回道:“妈妈说过,非我之物皆为怪异。我才不和怪物分享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