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烟花巷,车水马龙。花灯下的杏花楼,胭脂飘香。
杏花楼之中,最雍容华贵的屋内,却坐着一个衣衫破旧的年轻人。他微闭着双眼,右手不断地将腰间短刀拨出三指,复又按下。
短刀与刀鞘的碰撞之声,让他面前跪着的青衫绝色女子浑身颤抖。她是如今烟花巷之中最美的年轻女子,天下人有钱人为了一睹她的芳颜,不惜从五府七十二郡赶来,争相豪掷千金,却难见她一笑。
这是一位让人怜惜还来不及的美人,如今却跪在一个落魄的年轻人面前。而且她衣衫不整,香肩裸露,看似柔弱不堪。
屋内的安静与屋外的喧哗显得格格不入。在这压抑氛围之中,绝色女子终于下定了决心,脸上浮现出了惑人心神的笑容。这种笑容之中有恐惧,也有委屈,更有无尽的诱惑。
年轻人忽然停止了拨动短刀,这让房间更加寂静:“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人。”
女子叹了一口气,收起了笑容,将衣衫拉起,遮盖住雪白肩膀,幽幽道:“九死一生万山岭,十年追妖青月门,即便是你容貌变了,我仍能感觉到那股熟悉的杀气。我诱惑不了你,因为你是……杨小风!”
她杏眼含泪,楚楚惹人怜。但杨小风似乎并未正眼看她,只是复又拨动短刀,并未言语。
“杨头,如今密云楼已换了主人,青月门已散,玲珑也早已从杏花楼消失。若是你觉得两年前是我误了您的大事,只管罚我便是。”女子低头不再说话,开始不住地抽泣。
杨小风微微一哼,眉头皱了一下。这个女子当然不知两年前误了多大的事儿,或者她本就知道,只是不愿坦言。
女子见他略有所思,便慢慢伸出白皙纤细的手,向他的脸庞摸去。
杨小风微闭的双眼猛然间睁开,竟然出现了血瞳,幽暗的红光流转,甚是诡异。女子被惊呆,脸色苍白,浑身一抖,竟然倾倒在地。
“你……额头上的疤痕不见了。”女子身子颤抖着向后退去,根本顾不上玉脂长腿与地板的摩擦。忽然间,她身子骤然间化作一道黑烟,往窗外散去。
但在此时,杨小风早已闪身至窗前,短刀也已出鞘,正砍在黑烟尾巴之上,直入窗棂。黑烟回转,散落在宽大的床前,又变回了原先的女子模样。
她浑身如筛糠一般,也不言语,低声抽泣不止。
杨小风走近她的身前,见她脚踝之上已渗出了一道绿色液体。他短刀入鞘,俯身凑近她的绝美脸庞,低沉问道:“玲珑何在?”
女子摇头称不知。
杨小风短刀又骤然出鞘,锋刃抵在她玉颈之上,凶狠道:“她是你的主子,你怎会不知?若不说实话,我可让你有一百种死法。”
女子声泪俱下:“杨头应知我身上中了青月门的夺魂丹,如今苟延残喘,时日不多,早已被玲珑抛弃。”
杨小风慢慢放下短刀,站起身来,血瞳已从他眼中消失。他走近窗户,将短刀入鞘,回头看了一眼女子,忽然从怀中掏出两小药瓶扔给了她。
追命散!
女子捧着两瓶追命散,可怜见地望着翻窗而去的杨小风,一时间不知是感激还是松了一口气,竟然瘫坐在大床边沿,不住地喘气。
这时门外敲门声震天,老妈子的声音传来,催促道:“水月啊,你得接客啊。这才一刻的功夫,你一会儿说在茅房,一会儿说要吃饭,一会儿说身子不方便,你让我这个老妈子怎么办啊。今儿来得可是讨捕司的讨捕使张允大人,咱们惹不起,真惹不起,若是让他不高兴了,说不定会将咱们全都抓地牢里面去……”
老妈子的声音让水月心生烦躁,却又不敢不应答,又推脱了一下,抓着床沿上了床,有气无力地躺在了宽床之上。
她身上的青衫此时更加凌乱不堪,脚踝的液体已将床单沾染。傲人的胸脯不住地起伏着,似乎仍在担心杨小风会回来。
“他终于回来了!”一个细微的声音从房间某处角落传来,惊得水月几乎跳了起来。她太熟悉这个声音,以至于颤抖之下,手中的两瓶追命散都跌落在地,变成了碎片。
“主人,绕我一命,我也不知为何他会先来找我。而且,我也未说任何背叛同族的话。”水月复又跪在屋内,不住地抽泣。
那声音变得有些生气:“身为妖族,却在这里求饶,我为你不耻!如今青月门已被解散,你害怕什么?为了延续区区几年活命时日?哼,我看你其心有异。若不是他心软,你或许早已将同族动向说出!”
水月胸脯起伏更甚,泪水已湿了她的胸前青衫,此时令她惊恐的并非是死于这个声音之下,而是不知会以何种方式死去。
嘭!
一声巨响,房门被撞开,早有四五个大汉闪身进来,长刀已然指向房间各处。讨捕司讨捕使张允慢慢走进来,看了看梨花带雨的水月,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却又笑道:“老妈子何在!”
那老妈子立即上前,巴不得要凑到张允的脸上,赔笑之下,粘着菜叶的牙齿令张允一阵厌恶,不禁后退两步,问道:“水月姑娘刚才接了谁的客?”
“张大人,刚才水月没接客,真没接客!”
张允哈哈大笑:“没关系,本大人就好这一口,整整齐齐的女人我还真不喜欢。你看现在的水月,楚楚惹人怜,多让人心疼呐。你们都出去,我要好好疼一疼水月姑娘。”
四五个壮汉识趣,立即退出了房门,脸上还带着阴笑。老妈子心疼地看了水月一眼,却也没办法,仍旧赔笑着将门关上。
水月看着这个青陵皇城第一讨捕使,本是梨花带雨的脸上忽然闪现一丝笑容,可怜地说道:“大人,今日不便,还请回吧,若是明日再来,水月必定尽心伺候。”
“不!”张允声音提高了几分,“本大人就是喜欢你现在的模样,嘿嘿,多惹人怜爱啊!”他慢慢逼近水月,俯身下来,将她全身闻了一个遍。尤其是被泪水打湿的胸脯之处,更是深深做了几个深呼吸。
直至他看到水月脚踝伤口中泛出的液体,脸色骤然大变,踉跄后退,颤抖道:“妖族!”
水月将脚踝用青衫盖住,本是泪花的绝美脸庞露出一丝诡笑。她将青衫褪去,仅留下裹身内衬,起身走近已发抖到无法动弹的张允身边。
她吃吃笑道:“张大人不是喜欢水月么,不是想让水月伺候么?怎么这个时候害怕了?水月哪里可怕,你摸摸,哪里可怕?”
张允战战兢兢,已忘了说话,只是含含糊糊说救命,但喉咙却似被塞住,根本无法大声喊出。
“你们男人难道不都喜欢漂亮姑娘么?何必在意是人还是妖?”水月摸着张允的肩膀道,“难道水月不美么?”
她搂着张允的腰,将他拖到了宽床之上,然后慢慢与他一同躺下,道:“上次您来可不是这般模样。”水月翻身趴在他身上,忽然几滴眼泪掉落下来:“我即便是死,也要死在男人身上。只可惜,死在你的身上,我心有不甘。若是他在,我水月不枉三百年世间走一趟。”
张允虽吓破了胆,但男人的妒忌之心并未减少,问道:“他……是谁?”
水月叹了一口气:“九死一生万山岭,十年追妖青月门。”
张允脸色大变,道:“杨小风。”
“谁说不是呢……”那个细微的声音又飘荡在房间之中,“那你倒是去找他,我也不阻拦。”
水月本是声泪俱下的脸上,神色忽然变得凶狠无比,转眼间已是青面獠牙,更有一双绿爪,向着张允脖颈插去。
张允吱吱呀呀竟然吓尿了。
在张允的第一滴尿还未落在地板之时,一道橙光从窗外袭来,正撞在绿爪之上。
“太玄道!”那个细微的声音已然远去。
水月惊慌之下,又化作一道黑气,朝着房门处散去。但房门此时正好打开,一人一剑,正立在门口。
人是白衣衫年轻人,剑是太玄道斩妖除魔剑。
只见橙色流光环绕剑身,骤然间席卷而去,势如破竹,快如闪电,将那黑烟尽数击中。最终仅剩一缕黑气,被那年轻人收入了一个灰布袋子之中。
张允慌慌张张起身下床,语无伦次道:“多谢……太玄道大师相救!”
“太玄道弟子陆自清。”年轻人微微点头,长剑入鞘,似乎自言自语道,“可惜了一个青月门暗线。”张允急忙指着屋内道:“屋里还有一个,快,大师快看看!”
“它已走了。”陆自清走进屋内,掀开窗户往杏花楼下看去。楼下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无人得知杏花楼头牌水月已被诛杀。若是那些王公贵族得知曾耳鬓厮磨的水月是魅妖,不知会作何感想。
在楼下的人群之中,有一人引起了陆自清的注意。那人牵着一匹瘦马,衣衫破旧,走在绫罗绸缎的人群之中,显得格格不入。
那人此时也正望向杏花楼,与陆自清目光相碰。只见他微微一笑,随即隐没在人群之中。陆自清心中一震:“难道是他发出的太玄令?青月门早已解散,太玄令如今仅由太玄道弟子遇妖发出。但此人并非太玄道之人,是谁还在追寻妖族踪迹?”
他忽然想起来一个人,此人曾入青月门十年,无心他事,踏破天下山川河流,苦追厉妖踪迹,引导太玄道不知诛杀多少厉妖。
但是此人面貌又与之前相差甚远,这让他又很快否定了这个推测。
两年前的青陵皇城大劫,即便是太玄道也不想再提及,那是人们对妖族再一次痛恨的起点。
讨捕司人马的吵杂之声将陆自清拉回了现实。这时杏花楼已被讨捕司人马包围,甚至将那老妈子、青楼女子都绑了起来。
陆自清眉头皱了皱,却无奈摇摇头,脚下一道橙光迸发,瞬间从窗前离去。陆自清当然不知道,当他御剑经过烟花巷牌楼之时,杨小风正望向此处,脸上正露出了一丝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