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木丛中悉悉索索一阵微微响动之后，走出来一个三尺黑影。那身影在黑暗中并未现身，只是看了看山巅，慢慢说了一句：“又死了一个！”声音尖细而沙哑。

　　杨小风对这个黑影很熟悉，也是因有他协助，才能追寻到各处藏匿的厉妖。

　　他是寿妖中的风灵妖，除了寿命超长之外，一无是处。不过因他才争取了烟花巷的水月做了青月门暗线，也算是有一些小成绩。

　　杨小风扔给他一小瓶追命散，摆摆手让他离去。风灵妖转身隐没在黑暗之中，暗笑而去。等风灵妖身影消失之后，他这才伸了一个懒腰。

　　他已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今晚明凌妖被诛杀，总算让他有了一个睡懒觉的理由。

　　但风灵妖的声音又在黑暗中再次响起，令他睡意全无：“杨头，我这里还有一个线索，不知你是否有兴趣？”

　　如果是厉妖的线索，他没有理由不感兴趣。

　　“你要多给我半个月的追命散！”

　　杨小风点点头，仍是没有说话。

　　风灵妖嘻嘻笑了起来，道：“这件事也是我无意听来，事关整个青陵皇城安危！若是你领了头功，哪里还用整天寄人篱下？”

　　杨小风未等他说完，已抬脚离开：“青陵皇城安危跟我没有关系！如果不是厉妖的线索，休想拿到追命散。”

　　风灵妖一连串的话顺着微风传过来：“难道七里桥头的小橙子跟你没有关系？他可是整天等着你给他几文钱填饱肚子。茶摊的鱼老头跟你没有关系？你可是最喜欢喝他的茶！帮着你寻找厉妖踪迹的那帮小兄弟，跟你没有关系？他们可是因你才有口饭吃！还有很多你熟识的人，说不定都会在这次劫难之中死去，难道跟你都没有关系？”

　　杨小风眉头一皱，眼眸之中似乎要闪出火花来。那种火花是心中阵痛之时才有的愤怒火花，那种眼神让风灵妖不禁后退了两步。

　　但也正是这个理由，让他停下了脚步。似乎整个青陵皇城灰飞烟灭，也难说服杨小风。仅仅几个熟识的人，竟然让他心生悲怜。

　　虽然他眼中只有厉妖，但是每日眼见的熟人，也并非不在他的心上。只因那种痛掩盖了内心所有的情感，也仅是在这种生死选择之时，才显露了出来。

　　两瓶追命散扔了出去，风灵妖立即接住，嘻嘻笑了两声：“是冥都府，在春元节有大行动，详情未知，我只是在密云楼无意听到。以你杨头在密云楼的威望，我想查出来应该不难。这可是建功立业的天大机会，其实我对冥都府并无恶意，只是想着让你立功建业，有朝一日掌管青月门，我的日子也好过一些。”

　　杨小风看向黑暗之中的风灵妖，脸上有一丝疑惑。

　　风灵妖接着说道：“纵观天下，皇城、五道府及七十二郡，能够在浩瀚的人海中捕捉到蛛丝马迹的，除了青月门的杨小风，还有谁能做到？”

　　“青月门虽设在皇城，但只追寻妖族踪迹，其他防务并无权干涉。且仅是你道听途说，消息真假未知。”杨小风转身离去，“记着，回去告诉你的龚老大，他欠我的人情一直没有还。若是想还了，就告诉我神木山厉妖藏身何处。”

　　风灵妖也消失在灌木丛中，只留下尖细的声音：“神木山上的厉妖我可不敢招惹，如是被他们知道了，我必被碎尸万段。”

　　“我一样可以将你碎尸万段！”杨小风脚步缓慢而迟滞，似乎异常疲惫，直至身影逐渐隐没在黑暗之中。

　　春元节！冥都府！

　　杨小风虽然困乏至极，但也明白这两个词加在一起，意味着风险重重。

　　春元节是天下每年最热闹的节日。届时，青陵皇城必将汇集天下五道府及七十二郡的百姓，观天灯，许大愿，密集的人流会让皇城拥挤得水泄不通，人满为患。

　　如果冥都府的人马混在其中，随随便便杀个人放个火，都会给整个青陵皇城造成很大的麻烦。

　　冥都府地处北原沼泽腹地，藏匿于水下之城。千年来，无数有罪之人被判流放至北原沼泽，历经数十代，竟然拥有数十万之众，自称冥都府。

　　天下人的偏见，让冥都府的人内心都怀着一颗复仇的心。随着这种复仇的欲望越来越强烈，冥都府以妖魂修炼了令人闻之色变的邪术。

　　这些邪术让天下百姓对冥都府的人更加厌恶，以至于老人不是以妖怪来了吓唬小孩子，倒是一提冥都府，小孩子们都老老实实起来。

　　这种矛盾使得青陵皇城对冥都府的征讨持续了几百年，但是冥都府据守天然的地形，又有邪术防御，即便是面对百万铁骑，毫不畏惧。

　　杨小风明白这其中的关系，但是对于他来讲，显然这个消息并不比寻找厉妖的踪迹重要多少。所以，他自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决定去讨捕司提个醒。

　　讨捕司以维护青陵皇城安稳为要，除了缉拿犯罪之人，也会负责监控冥都府，防止他们渗入皇城为非作歹。

　　杨小风从来没有踏入过讨捕司，因为跟他没有关系，如同井水和江水，互不侵犯。因为青月门面对的是妖族残余，讨捕司面对的是皇城安危。

　　如果青月门发现鸡鸣狗盗之人，多数会报传给讨捕司。至于讨捕司有没有按照线索缉拿，不得而知。不过，讨捕司倒从来没有向青月门报送过有关妖族的线索。

　　对于妖族，天下人唯恐避不及，哪里还会自找麻烦。更为主要的一点是，讨捕司的讨捕使武然与青月门青月使田蒙多有不合，这是皇城尽人皆知的事情。

　　武然是田蒙的妻子，但那是多年前的事情。因为魅妖蛊惑，致使武然羞愤难当，便昭告天下，休了田蒙。即便是后来真相大白，但两个人已然变成了各自的眼中钉。

　　这也使得两个衙门变得水火不相容。

　　坊间对此都当做笑谈，不过两个衙门各自职责不同，倒也并未惹出什么乱子。皇城天子听闻，也只是寥寥数语安抚了那些谏言更换青月使和讨捕使的一众文官武将。

　　两个衙门既然水火不容，若是让他们竞相立功，一争胜负，岂不是好事？

　　因此，多年来，青月门和讨捕司暗中较劲儿，看谁立功最多。这些年来，论功行赏的次数，不相上下。杨小风断定，如果将这条不知来源的消息给了讨捕司，他们可能为之一笑，束之高阁。

　　但是杨小风抱着这种心态到了讨捕司，却连正门都差点进不去。

　　讨捕司早有不成文的规矩：若是有青月门的人进来，不会责怪进来的人，但是要打断看门人的一条腿。

　　这条腿当然是打给田蒙看的。

　　武然端坐在讨捕司大堂之上，上方正本清源的牌匾已经有些破旧且倾斜，丝毫显不出讨捕司的威严。然是如此，武然依然没有正眼看杨小风，即便他打伤了三个护卫，两个门卫。

　　杨小风将抓着的一个护卫扔在一旁，慢慢道：“什么时候衙门变得这么难进了？难道报一条暗线都这么难。”

　　“哼！”武然狂然大怒，一拍惊堂木，大喝，“青月门没人了是不是？派你这小吏捣乱！我讨捕司什么时候需要青月门提供暗线？我看就是她田蒙让人报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儿，无非就是取笑我，笑我查不出线索？你今日既然敢进来，我就敢留你，留你一辈子！”

　　杨小风眼神没有任何变化，虽然现在他的身边围着一团团的讨捕吏。他嘴角略略上扬，似笑非笑，额头的细浅疤痕颤动了一下，冷哼一声：“皇城的安危看来还比不上衙门之间的斗气！”

　　武然瞪大了眼睛，饶是他心中对这个无名小辈轻视，但是如果事关皇城安危，他亦不敢掉以轻心。杨小风冷冷说道：“皇城，春元节，冥都府。”

　　“你说什么！”武然心中已经大惊，因为再过两天便是春元节，天子临朝，安排皇城巡防要加强，这时有人说出冥都府来，即便是武然心中十万个不愿意，还是硬着头皮问道，“怎么回事？”

　　杨小风拍拍衣衫：“既然你们讨捕司什么都能查得着，何必再问我一个无名小吏？”

　　武然大喝：“伤我护卫，又妖言惑众，拿下！”

　　忽然，大堂牌匾之上冒出一团黑气，夹着着纤细冷笑声，绕梁不止。堂下众人立即抽刀指向房梁，惊慌不已。若这是一个厉妖，只怕大家的命都难保了。

　　杨小风看了一眼房梁，冷笑一声：“原来讨捕司还藏着魅妖！”

　　众人这才松下了一口气，毕竟魅妖没有蛮荒灵力，最多蛊惑人心而已。

　　武然却眉头紧皱，脑海之中快速思考着：妖族向来隐匿，怎么可能公然出现在讨捕司！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偏偏却发生了。

　　再看房梁之上，黑气已经消失不见。

　　“事出非常必有妖。”杨小风继续往外走去，周围的讨捕吏纷纷让路。

　　这句话的含义让大堂之上的人不寒而栗。这是天子驾临青月门时，对着田蒙说过的一句话。这句话看似普通，却暗藏着杀机，如同天子的尚方宝剑。

　　天子最忌惮的就是妖，因为妖会威胁天子权威！

　　有妖的地方，必有非常事。

　　天子显然对此非常厌恶。

　　因此每当青月门追寻妖族痕迹之时，若遇阻拦，必然会喊出这么一句话来，除了天子，没有人敢做任何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