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手给我。”AT说着伸出了左手。

　　亚瑟向前探身，有些吃力地抓住了它。两人隔得有些远，亚瑟又向前跨了一步，才勉强抓稳AT的手。

　　冰裂隙的尽头有一条通向上方的长长的雪坡，那里连接着碎叶城的近郊。雪坡下埋藏着公社的人们曾建造的简易升降台，仅凭两人的努力不可能清理出这么大量的雪，于是他们选择了爬上去。

　　雪坡并不算十分陡峭，勉强能在上面站稳，但雪的疏密程度不一，有些地方一踩上去，大片的雪就往下掉，总让人心里慌慌的。

　　亚瑟牵着AT的手，还是有些担心地问道：“上面会不会突然雪崩？”

　　“没那么大的动静。”AT示意亚瑟看上方，雪坡虽然有一栋三十层大楼左右的高度，但内部的雪大多都压实了，能崩落的雪少之又少。

　　“你担心这个还不如担心一下待会进城的时候。”

　　“城里有什么吗？”根据这两天的见识，基本可以确定，碎叶城里不可能有残余的人类。但AT的话里透露出，城中还有什么别的威胁。

　　“城里啊，碎叶城不仅是人类最后的大型聚居点，也是人形的坟场。你还记得人形最后的历史吗？”

　　“他们不是被自己造出来的切叶蚁灭绝了吗？”

　　“对，荒原上那些捡垃圾的切叶蚁都能长成那样，你猜人形坟场里的家伙会变成什么样子？因为我们现在不得不走这条路，待会有个家伙无论如何也绕不开了。”AT说。

　　“总觉得你这话说得就像怪我一样。”

　　“我哪敢啊？不过确实是因为带着你，那些家伙才敢来打扰我。”

　　亚瑟有些无语，他只是开玩笑地一说，没想到这家伙真有这个意思。不过自己还拉着他的手，换句话说，生死都还握在他手里，所以还是客气点好了。

　　两人互相拉扯着爬完了大半个雪坡，亚瑟抑制不住地回头看了看，从这个位置掉下去，搞不好会摔得连头不知道扭向哪边。亚瑟抓住AT的那只手用劲更大了。

　　“好耶！终于回到海平面以上了！”AT爬完最后一步，立即欢呼着松开了他的手跑到前面。

　　“好歹......好人做到底啊......”亚瑟喘着气爬完了最后一步。

　　“我可是拉了你一路，你再不自己动一下就要生锈了。”AT的声音听着越来越远。

　　“你以为都跟你一样啊。”亚瑟说道。

　　“安提？”亚瑟趴在地上大喘几口气，再抬头突然发现那个戴帽子的身影已经跑到了很远的地方。

　　“在这！”他在远处挥挥手，然后继续闷头擦拭什么。

　　亚瑟慢慢靠近AT，看到他蹲在一个雪堆旁，清理出了一块石碑。石碑上刻着工整的楷体字——复兴公社。

　　“复兴公社？这是公社衰败后建的吗？”

　　“复兴不是动词，复兴公社是一整个名字。”AT蹲在地上，手还在扒石碑底部的雪。

　　AT用手摸着石碑的底部，绕着底座摸了一圈后说道：“找到了。”

　　他身子前倾去按石碑底座下藏着的按键，头上的帽子向下滑了一点，他又赶紧伸出另一只手扶住了。

　　地面传来轻松的震动，亚瑟有些慌张地四处张望，不自觉地向AT身边靠近。

　　“这个机关真的是他们留下的最有用的遗产了。”

　　AT站起身，向前走了两步，摆出一个“请进”的手势。等等，亚瑟突然觉得，这动作怎么这么眼熟。他想起来了，这个姿势，和他在试作型“乐园”电子空间中的场景里见过的，商场里餐馆门口摆着的侍者模型一摸一样。

　　在装模做样邀请他的少年前方，雪面伴着轻微的震动抬升，顷刻间已经上升到一人高的高度。混凝土墙面从浑然一体的雪白中钻出，一些雪块随着墙面上升滑落。震动停止了，鳞次栉比的建筑物从雪中冒了出来，让人联想到雨后从泥土里冒出头的菌子或竹笋。

　　但是在亚瑟眼中，更像是那晚从雪中探出的猫猫头。

　　雪下都市？不，不应该这么说，这些建筑物都十分低矮，大多只有一层。顶部屋檐的倾角很大，在它抬升时，屋檐可以轻易破开凝结的雪层。尽管如此，在它们重新立在雪面上后，屋檐上仍旧挂着极厚的雪层，单从目测来看，总让人担心其上的重量会将房屋压倒。

　　也确实有一些房屋遭遇了那样的命运。屋檐的一角被雪压出了巨大的空洞，雪从空洞处灌进去，注满了室内，现在里面应该已经随着雪的凝集冻成了一个整体。

　　亚瑟看到稍近一些的建筑物上还有窗户，窗玻璃上挂着的当然不会是冰花，而是塞得满满当当的雪。窗玻璃看起来很厚，大概是双层的结构。

　　亚瑟从AT身边走过，走进被从雪中爬升起的小屋围住的道路。走了两步，他又回过头，对AT说道：“你不走前面吗？我又不认路。”

　　AT愣了下，突然问道：“我有一个问题。”

　　“怎么了？”

　　“你不饿吗？”

　　亚瑟突然想起，从昨天进入冰裂隙到现在爬出来，自己居然完全没有进食。没想还好，一想到这他突然觉得身体无力起来。

　　“完了，我好像已经饿到感觉不到饿了。”

　　“这样啊，”AT说，“其实我的意思是，我可能快饿死了。”

　　“我以为你不用吃饭来着。”

　　“用别的东西将就一下也不是不行，但我还是很怀念吃东西的感觉。”AT说。

　　“你真是，”亚瑟说，“又像人类又不像人类。”

　　“不过还是找点食物吧。”他说着看向周围的房屋。

　　亚瑟走到一扇门前，正准备尝试推门，AT突然制止了他，自己则走上前。

　　亚瑟看着AT敲了敲门。一些粘在门上的雪抖落下来。他觉得有些奇怪，于是出声问道：“你难道在等人开门吗？”

　　“不，单纯确定一下里面有没有切叶蚁而已。”AT听到屋里没有什么动静，随即伸手握住门把手，把手有一部分已经断掉了。

　　AT只是轻轻握了一下，门就可以推开了，看起来就像是AT用指纹将它解锁了一样。实际上从亚瑟的视角可以很轻易看到，AT袖口下的手臂上许多只极其细小的虫子排成了一条黑线。一列小虫依次从锁孔中钻进去，它们才是打开门的功臣。

　　门开后，AT率先走了进去，亚瑟也往前走了两步，但很快就被AT的背顶了回来。AT倒退着回到了门口，手扇着自己从房间中带出的飞舞的尘埃。

　　“看来封闭的时间有点久。”

　　“真的只是有点吗？”亚瑟从AT的肩上看过去，看到屋内简陋的陈设和上面厚厚的灰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气温，房间里并没有因杂物腐朽产生的臭味。

　　走进屋内才能感受到，室内的气温并没有想象的低。热量仍然残存在室内，正从打开的门中散去。AT小心翼翼地走在前面，尽量不把地上或墙上的灰尘扬起。

　　亚瑟没有继续跟上，在门口等待了一会儿。进门处的房间堆积着杂物，大量板材在角落处堆积成一座小山，挤满了大概三分之二的空间。那些板材和栈道上所用的是同一种，房间空出的部分只连接着一个通向更里侧的门洞，那里正是AT走进的地方。

　　墙上有些脏兮兮的印记，看起来像油渍，集中在堆放的板材附近。右侧靠着过道的墙上挂着残缺的镜框，是一幅人物画，可惜只剩下半截，看不到脸。画的末端写着代表年份的数字：1893后半部分的数字看不清楚

　　真的是相当久远的人物了，他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