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卡士症是最近一二十年才出现的一种病。它不是传染病，到目前为止，得病的人数还不到一万。虽然青瞳人医疗技术高度发达，但拉卡士症仍然是一种不治之症。甚至，人们到现在还没有真正弄清楚它的起病原因。在这一万个发病个体里，人们找不到有统计意义的相似点，无论健康与否，无论从事何种工作，无论饮食习惯为何，似乎都有得病的可能。拉卡士症让人恐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得病的人相当难看。先是身体莫名出血，然后皮肤开始溃烂，奇痒无比，痛不欲生。在所有器官都衰竭后，大脑才会最终死亡，不放过任何一丝痛苦。青瞳人因为疾病而感到恐惧，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

　　锐明高中社团的主席欣盛，就是得了拉卡士症而死去的。

　　锐明来到德理墓林时，葬礼还有差不多一个小时才开始。他远远看到了几个在准备仪式的人，或许欣盛的家人就在其中。他不打算现在过去，他不知道自己跟欣盛的家人能说些什么。他选择了在附近徘徊。

　　德理墓林就是一片树林，树即是墓。人的骨灰，会被埋在泥土中。而树上，有的会挂上一块写着死者信息的牌子，有的会在周围放一点死者的遗物。如果树还比较小，说明死者刚死不久；而那些参天大树，说不定是自己的老祖宗。

　　锐明循着小路，不知不觉越走越远。当他听到乐声响起，才意识到仪式已经开始了。他奔回葬礼现场，周围已站了几排黑压压的人。但无论有多少排人，中间的那个庞然大物都引起了锐明的注意。一股强烈的怒火瞬间在锐明心底涌动，他忘记了所有礼节，转身就走。

　　在远古时代，青瞳人认为这个世界有天堂的存在，人死了，就会到天堂去。后来科学慢慢普及，人们都清楚天堂不过是给自己一个安慰罢了。但十几年前，青瞳人再次相信天堂的存在。鼓吹这种说法的，是一个名为罗普斯教的教会。

　　锐明之前的导师元迪教授，发明了物质转移到另外一个空间的技术。这种技术已经被广泛应用，而主要是在工业领域。锐明万万想不到的是，罗普斯教竟然也能用上这种技术。他们把元迪教授发明的机器，加了一个外壳，然后说这是一个能通往天堂的入口。他们把尸体、或是将死之人，送入机器，然后这些人就会到达另外一个世界。是的，锐明也不得不承认，这些人是到达了另外一个世界，没有人知道那个世界里有什么，也没有人能从那个世界回来。但他们把那个世界称为天堂就让锐明感到恶心。他不能接受自己导师严谨的科学成果跟封建迷信扯上关系。罗普斯教甚至鼓吹，拉卡士症其实就是污秽在人间慢慢积累导致的不治之症。必须把这些污秽（例如是尸体、不治之人、犯人）转移到另外一个世界，这个世界才能变得更纯洁。

　　没走多远，一个声音把锐明拦了下来。

　　“喂，才刚开始呢，这么快就走了？”

　　锐明转过头，只见右侧的小道上有一个穿着全身黑衣的人向自己走来。那人甚至戴着一个严严实实的口罩，让人完全看不到他的脸。可锐明把他认出来了。

　　“你也来了呀。怪不得昨天在你家门口经过的时候，看见有灯亮着。你们家是要搬回来住吗？”

　　“怎么可能。”那人朝锐明看了看，脱口而出。

　　“也对，这种小地方……”

　　那人突然震了一下，似乎突然意识到某件事情，惊叫道：“我头发都剪了，跟高中的时候比相差那么远，你怎么认出来是我！”

　　锐明不慌不忙地抬起自己的左手，指着手腕的部位说：“我还记得你这里有一块小鱼形状的疤痕，很特别。”

　　锐明所说的疤痕，玫婷是清楚的，那是她小时候被车撞到墙上产生的。只不过疤痕很小，颜色也很浅，一般人不仔细看是不会发现的。玫婷眼珠子一转，笑了起来。

　　“传言你是学校里极少几个对我没有兴趣的男生之一。今天看来……不过如是嘛，藏得够深呢，丝毫没有表露出来。”

　　对玫婷说的话，锐明先是愣了一下，继而不以为然的笑着说：“你说的前半句并没有错，后半句我想你是误会了。能够发现你手上有个小疤，是因为我的观察力很强；而我现在还记得，完全是因为我惊人的记忆力，一些鸡毛蒜皮的事都忘不掉。”

　　“哦……好吧。”玫婷假意点了点头，她根本不相信锐明牵强的说法。“几年没见，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坐下聊聊？”

　　“你不是要去……”锐明指着人群的方向。

　　“没关系，我本来就只是想来看看而已。”

　　两人漫步在锐明早上走过的那条小道上，玫婷摘下了口罩。高中时候长发飘飘的她，如今把头发剪短了，少了几分妩媚，却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和干练。她的脸依旧那么清秀，散发着一种迷人的光芒。

　　“诶？你是谁？不好意思，我刚才好像认错人了。”锐明装出一副吃惊的表情。

　　玫婷莞尔一笑：“没想到你这个木讷的人也会开玩笑。嗯……现在在哪里工作了？”

　　“在钢城。”

　　“我就猜你会到那边去。是做什么的……等等，我猜你说完我一定不知道是什么。”

　　“那我还要说吗？”

　　“说，说来听听。”

　　“一个生物脑电波侦测的研究。”

　　锐明只说了上面几个字。玫婷竖起耳朵，想着锐明可能在组织语言，可等了半天，她才发现，锐明是已经说完了。

　　“没了？你这样算是对我的智商提出质疑是吗？还是根本找不到一个能让我理解的说法？”

　　“都有一点吧。”

　　玫婷笑了，笑声里充满着不屑。其实她只想知道，锐明这个工作赚不赚钱。

　　“你的这份工作薪酬还不错吧？”

　　锐明想了想，然后微微一笑，“我记得有一次你在学校里骂我死穷鬼……”

　　“我……我那时候还不懂事……”玫婷面露尴尬。

　　“没关系，我没放在心上。现在嘛，我起码能摆脱这个称呼。如果从广义的富有定义来说，我和你还一样了呢。你的钱，可以花在你想要的东西、你想做的事情上，而我，也可以。”

　　这人还要不要脸了！玫婷在心底惊呼。她清楚锐明所说的是什么，一般科研机构的项目经费，对玫婷来说并不算什么，但在一个打工者面前已是一笔巨款。

　　“锐明！你不会公款私用吧！”玫婷压低了声音，“我当没听到，你千万不要在别人面前说。”

　　“不，不，你误会了。我只是把钱花在我的研究项目上。”

　　“那……”玫婷一时没有理解锐明刚才想要表达什么，“那你刚才说的富有……你不是在用别人的钱做别人规定的事情吗……”

　　“不，那就是我想做的事情。”

　　“嗯……好吧。”玫婷还是没有太理解，她不打算继续跟锐明较真了。“对了，我听说你是元迪教授的学生是吗？”

　　“你也认识元迪教授！是啊，有两三年时间吧……你怎么知道的？”

　　“嘿，我人脉广嘛。我不知道你可不可以跟他聊聊，他发明的那玩意实在太贵了，不用又不行。你能帮我要到一个友情价吗？我可以给你一点提成，对你来说，绝对是一个天文数字，你可能工作十年都不一定能拿到这个钱。”

　　或许玫婷觉得自己说话的重点是在“钱”这个字上，但其实锐明关注的是“玩意”这两个字。锐明对自己的恩师元迪教授是充满着尊敬和佩服的，这倒不是说元迪教授对他有多好，而是锐明看到元迪教授的执着、忘我和专一。几十年以来，元迪教授一直进行着多维空间和平行世界的研究，这项研究对整个青瞳人来说都太超前，根本没有人敢碰。而元迪教授就是这么埋头苦干了几十年，在没有研究经费的时候依然不放弃。终于，他成功了。他的研究改变了整个世界的面貌，让已经走到死胡同的青瞳重新看到了光明。锐明相信，若要评出当今世界最伟大的人，必是元迪教授无疑。

　　锐明的脸一下子变得阴暗，而且怒气冲冲。

　　“可能在你看来，他的发明只是一件商品，但在我看来，那是一件神器。”

　　玫婷马上就意识到锐明的不满了，“不是，锐明，你先听我说……”

　　“你知道吗，在那个还有国家存在的古代，曾经有两种国家，一种是发达国家，一种是发展中国家。发达国家当然是美好的，它们的环境没有污染，它们的人民轻松自在。他们说，这得益于他们高超的生产力。而实际上，这完全是牺牲发展中国家得到的。他们把垃圾、污染物排放到发展中国家的土地上，把低下的工作安排给发展中国家的人民。到了后来，国家不存在了，但这种矛盾依然存在。按照熵理论，我们过上一定量有序的生活，那必然引发更大量的无序。污染就是其中一种无序的产物。如果整个世界的人民都是平等的，污染还能排到哪里去呢？直到元迪教授的发明出现，这一难题才被最终解决……”

　　“好了，锐明，你所说的我完全认同！”玫婷大吼一声，这样才止住了锐明的长篇大论。看着锐明紧绷的脸，玫婷只能再次露出甜美的笑容：“其实我们想的都是一样的，只是我们在谈事情的不同方面罢了。元迪教授的发明的确很伟大，但你知道，那些生产商，知道这是一个刚需，特意把价格抬高，这样在市场上是不公平的……”

　　“这些我不懂。”锐明转身向后，叹了一口气，“很高兴再次见到你。我还有事先走了，以后有机会再聚。”

　　待锐明走远，玫婷嘀咕起来：“这个书呆子，净说些不知所谓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