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硬化甲肤渐渐褪去,赤身裸体的顾良猛地回头,看着一个方向。
那是家的方向,然而此刻已经房倒屋塌,在战火的侵蚀下发出无声的哀嚎。
回想起母亲的面庞,往日艰辛却充满希望的点点滴滴,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飞速闪过。
年纪还小时,半夜高烧不退,母亲背着那小小的身体一夜山路来到镇上的医馆求医,反复到天亮才见好转。
看着那满是血丝的双眼,就知道,那是一夜的奔波与陪伴。
每每想到这,眼泪总是止不住的往下流。
这时,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小女孩抱着顾良的衣服和剑朝这边走来。
“以前总喜欢躺在麦田上听故事,怎么也听……不够……”
声音哽咽着,身体颤抖着,一步一晃的朝那堆残破的废墟走去。
小女孩紧紧跟在身后,小黑则窝在他的肩头,用小脑袋蹭着他的脖子,静静安慰着。
“还记得以前一起去河堤摘茶叶老,摘很多很多,可甜了……”
不远处的墓淮温肩扛长戟盘膝坐在地上,听着顾良的一字一句,如同针扎般的难受,低着脑袋沉默着。
“扑通”
顾良跪了下来,狂风夹带着暴雨说来就来。
大雨哗哗的下着,瞬间淋湿冲刷了所有,雨点拍打在脸上,又冷又疼的。
而此刻已经被转移到后山的村民们正在山洞中躲着雨,有孩子的搂着孩子睡,没有的就夫妻两个人相拥在一起,剩下的便都是鳏寡孤独。
顾良的母亲坐在靠近洞口的位置,背靠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着一身青衣,一挽灰素呈波云之状束住秀发,以黑色木钗固之。轻闭双目,眉宇间透出贤淑文雅之质,着眼望去,绝非稻禾之辈。
鬓角青丝生华发,犹记昨日丽佳人。
秦去唐来三十载,春去冬来盼儿归。
再看黄泉谷这边,段景天看着桌上的大凶卦象,心中暗道不妙。
“传令下去,兵分两路,一路穿谷,一路绕道魍魉山!”
果断利落的下达军令,十万大军迅速动身起来。
“陛下,魍魉山共有三条山路,咱走哪条?”
王圳一身轻装牵一匹快马,已然是做好了疾行的准备。
“兵贵神速,直取妖仙古道。”
“是。”
提上山君地炎斧便御马疾驰而去,身后五万轻骑紧跟其后。
段景天则率领剩下的辎重和主力直穿黄泉谷。
天子跨剑亲上阵,鸣鼓吹号过黄泉。
天上噼里啪啦的打着响雷,段景天勒住疾驰的战马,望着前面不远处的一个身影,眼神瞬间凌厉起来。
那人站在远处,手里提着一杆长枪,背对着整支军队。
“天子亲征,何人拦道!”
段景天猛地拔出腰间长剑,高声怒喝道。
那人却不答话,只是向后微微侧脸,紧接着天地失色,万物静止,陷入无声寂静。
“怎么可能……”
段景天心中大惊,此刻他的身体一动不能动,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遇到。
万般无奈之下,只得连忙调转元气,冲击全身穴位,以求破解之法。
“段氏贼子弑君谋反,违逆上苍授意,天法所不容,君臣更诛之!”
铿锵有力,字字诛心,声音在山谷中一遍又一遍的回响着。
“住口!”
段景天的身体激烈的颤抖着,眼神中充满杀气,如同一只被揭开旧伤的野兽。
“谋权篡位也好,乱臣贼子也罢,今天这条道我非走不可!”
踏着地上的雨水一步步走去,电光火石之间枪剑碰撞在一起,溅射出阵阵火星。
却见两个强大气场不断的碰撞着。
黄龙在右舞爪吟啸,白鹤在左展翅长鸣。
双方各不相让,气氛瞬间就焦灼起来。
鹤头枪用力前推弹开那天子剑,随后一招“仙鹤抬头”由下上挑,枪尖直刺喉咙而去。
段侧身躲过攻击,胳膊迅速夹住枪杆,右手剑换左手,猛地朝面门劈去。
“白鹤振翅!”
长枪左右一摆挣开束缚,收枪下腰躲过攻击后,又是一招“弹枪下劈”,段景天躲闪不及硬抗一招,当场喷出一口血来。
“这黄泉谷你是断然过不去。”
段景天自嘲一笑,随后道:“这恐怕不是你的真本事吧?”
这自然不是他的真本事,站在这的也非他本人,而是一缕残魂。
与完整的灵魂不同的是,残魂入不得轮回之道,因亡者在死后魂魄受损所致。
还有一点需要知道,残魂只会出现在已故者死去的地方,不会凭空出现在其他地方。
“萧阳,你可得撑住了啊……”
心中想着,这就摆出架势来,左手背剑于身后,右手探出如龙爪,这种起剑的姿态很是少见。
而对方只是将手中的长枪一转,随后便单手将枪头插入地中,猛地压弯枪杆,眼神中透出凌人的寒光。
“呵啊!”
段景天猛地冲了过去,对方侧身躲过,同时刺出长枪。
“苍龙探爪!”
只手锁住枪头,左手随后递出一剑,已成封喉之势,却没成想被对方用牙齿咬住。
“咔吧!”
天子剑竟被生生咬断,抓住段景天分神的瞬间,一个回旋踢猛地踢出,长枪直接洞穿了锁住枪头的手掌。
伸手一拉枪杆,鲜血顺着枪尖拔出的方向甩出一道血弧。
胜负往往只在一瞬之间,雨水依旧下着,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段景天不甘的躺在地上,用被刺穿的双手掩住脸庞,血雨相融,红了一片。
士兵们见状连忙下马搀扶,生怕出半点意外。
段景天晃晃悠悠站起身来,踉跄的朝前面走了几步。
“北蛮南侵,兵犯秋风渡,守将势孤,此诚危急我华夏之存亡,权衡啊!前辈!”
眼睛死死盯着前方,握住断剑的手不住的颤抖,声嘶力竭的嘶吼道。
“咔啦!”
一声雷鸣,响彻整个山谷,让人格外醒神。
“此路不通,绕道而行。”
段景天听罢,顿时怒从心起,大声喝道:“权衡啊!”
谷中猛地掀起一阵阴风,半隐半现间能看到一处大宅子,顾乘鹤背靠着门前的石狮子坐在地上,从半掩的门缝中可以看到院中的惨烈之状。
“不如你推开门问问他们。”
段逢颛攻破王城之后便带人屠了顾府上下一百三十八口,上有八十老者,下有吃奶孩婴。
顾父身中八箭十三刀暴毙院门前。顾母心高气傲,拔剑自刎于屋中。
家中两个小妹惨遭凌辱,含恨上吊而死,明明再过几年便到了出嫁年纪。
心门的枷锁一道道崩开,不堪回首的往事再度浮现在脑海。
一道枪风破开风雨,直接贯穿了段景天的左肩,鲜血自血窟窿中喷溅而出。
“前辈……解恨否?”
段景天牙关紧咬,脑海中依稀记得那个被鲜血染红的一天。
眼神也不再平静,缓缓举起手里的半截天子剑,一股不属于人类的气场渐渐展开。
“称王立帝非吾愿,无奈生在帝王家。”
声音很小,悲伤很大。
当年段家起兵造反之时大皇兄的母亲极力劝阻,然而段逢颛却早已权欲熏心,加上二夫人和三夫人的挑拨,大夫人被残忍杀害。
这一切的一切都被还只有六岁的他看在眼里。
“景天,答应我,今后一定不要陷入权力的泥沼。”
这是大皇兄在起兵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然而这一切却都不是能由他选择的。
正如那句话,一切都是命,半点不由人。
“全军听令!随我冲锋!”
“得令!”
众将士齐声高呼,握紧手中的刀枪,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段景天看了一眼天色,又扫了一眼后边的棺材。
全然不顾身上的伤痛,骑上战马就朝山谷口的方向冲去。
然而这一战可谓是相当惨重,五万的辎重主力,在出谷之时便只剩不足两万人。
黄泉谷,通黄泉,难入亦难出。天子在这丢了十年的寿命,王朝在这折了半数的气运,也算是应了那卦象。
入谷处的后半截石碑露出文字来,在那黄泉谷三个大字后紧跟着一行篆文,明显是由尖锐的东西所刻,只四个字——生人勿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