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案前,一黑色宽袍男人正在挑灯书信,从紧锁的眉头和极为工整的字迹来看,此信绝不一般。
跪禀者:
一年将近,四序云中。
经多方打探和百姓走访以及卑职的亲身调查,已经掌握多数证据,可证峒州四海富商朱家、四海县令、峒州知府以及定远侯府等四方势力有所联系,且存有诸多有违法度不顾朝纲的大逆不道之事,地方百姓水深火热,敢怒不敢言。
目前正欲深入调查,因牵连势力过多,特申请常律司虎头腰牌。
太正常律司副司李剑歌亲书叩上。
又是年关季,却不似往,半喜半愁容。
万钰一身便装走在稀疏冷清的年集上,不由得叹了口气。
回头对左右的二人道:“剑歌去峒州也有些时日了吧。”
“按照他的行事风格,信应该已经在路上了。”一个面颊消瘦,目如鹰睛的男人弯腰答道。
万钰赞同的点点头,随后摆摆手,示意男人不要太拘谨。
“卢晋,你觉得这信上写的什么?”
身后另一名带着面罩的随从思索片刻,随后简短回答道:“问好,禀报,求助。”
万钰听后不说话,从卖鞭炮的摊位上拿起一挂。
“这炮只要点着了,就只有炸到最后这一种结果。”
眼神一寒,语气也是随之一冷,吓得卖鞭炮的老头直打哆嗦。
“客……客官……我这炮仗你放心,绝对炸的利索!”
万钰面色一转,从怀里掏出一两银子递给老头。
“老人家不用找了,这挂鞭我要了。”
就这样,提着鞭炮继续往前走着,正打算到前面买点香烛,却敢腿上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
低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破旧花袄的小女孩手中攥着一个折断的糖人,大眼睛噙着泪,小嘴一抿,正抬头迎上万钰目光。
“小……脑……斧……”
万钰从未遇到过这种事情,更何况面对的是这不及膝盖高的小人儿。
于是强装镇静,摆出冷静的面孔来,蹲下来想要安抚一下。
但在小女孩的眼中,万钰就是一个弄坏了自己的糖人还一脸凶凶的坏大人,见他蹲下来,吓得退了半步,直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赔给你,多少钱?你先别哭了。”
万钰连忙从口袋里掏出钱袋子,打算用银子解决事情。
然而效果却并不理想,小女孩捡起地上折断的糖人,朝一个小巷子跑去。
“愣着干嘛?还不快追!”万钰急道。
“嗯?”身后二人都是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连忙追了上去。
就这样,小女孩在前面跑,两个提剑的的在前面追,后边一个提着鞭炮的在后边走,怎么看都像是过年上门要债的。
“怎么办?待会要是见了她父母该怎么解释?对不起,我撞坏了你女儿的糖人?好像不太好……”万钰在心中纠结着。
谁又能想到,堂堂的常律司总司竟然会为了一件孩子事顾虑成这样?
再回过神来时已经走到了巷子深处。
前方传来孩子们的喊叫声,于是便加快了脚步。
只见一群穿着破烂,脸上脏兮兮的孩子紧靠在一起,拦在卢进和程广远身前,将小女孩死死护在身后。
“退下!”
二人得令,退回万钰身后,一脸的无语,明明是你下令追的,现在还凶起我们来了。
却是只能在心里抱怨几句,脸上可不敢带半点的不情愿。
万钰俯下身子,将脸凑到一个看起来稍大一点的孩子面前,用缓和的语气问道:“我能和她说几句话吗?”
“不许你欺负小七!”男孩握紧拳头,昂着脑袋一脸不惧大声道。
“那你们家大人呢?”
孩子们一个个低下头,眼神有些悲伤,都沉默了。
万钰不由一怔,叹了口气,从钱袋子取出一粒碎银塞到了小男孩手中。
“我弄坏了她的糖人,这是赔给她的,拿着吧。”
说罢转身就走,却被男孩一把拉住。
“糖人一个铜板就够了……”
小男孩看着手里的碎银子犹豫道。
“剩下的就当是我的补偿。”
万钰伸手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又看了一眼孩子堆中的小女孩。
“他们要是知道了会打小七的,叔叔你还是快走吧!”
正在万钰打算询问一下小男孩口中的他们是谁时,身后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夹杂着难以入耳的脏话。
身后二人不约而同的握住了剑柄,瞬间警惕起来。
自远处走来五个人,为首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高壮男人,左脸纹半篇地藏经,右脸长发掩面,看不清模样。
身后四人也是各有形色。上身赤膊满背关公的背剑老汉,腰挎双刀霸气十足的独眼女人,头戴草笠叼着草杆的侏儒,啃着萝卜拄着拐杖的瘸子。
不难看出,各有各的故事,各有各的不易。
“你们是什么人?”
为首的男人直接走上前去,快速按住两人的剑柄,随后一招压剑顶肘,双肘顶出,两人皆是后退数步。
身后的万钰化劲扶住二人,目光也随之锁定了那男人。
男人却只是瞥了一眼,便看到了握着碎银的男孩,什么话都没有说,一巴掌扇了过去,耳光响亮。
男孩却是没有哭,只是流下眼泪来,同样是一句话没说。
“别打果果,是小七的错!”
被护住的小女孩挤到前面声音颤抖的为男孩辩解道。
男人将目光落在她稚嫩的脸上,只一个眼神,所有的孩子都颤抖的相拥,眼神流露出恐惧之色。
“我说过无数遍,不要接受生人的恩惠。”
说着,厚实且布满老茧的大手再一次扬起,朝女娃抽去。
两柄利剑瞬间顶在了男人的喉咙前,迫使他停下了动作。
“不过是一个糖人的小事,何必为难两个孩子?”万钰拿回了男孩手中的碎银,扔给持剑的二人。
“买个糖人回来,以物赔物总不会失了规矩。”
二人这才收剑离开,万钰再次看向男人,男人依旧无视。
“你收养了他们?”
“有事尽可冲我来,无非一死便是。”
“这不是你们该待的地方,早些走吧。”
“我也曾有过留身之所,也有过所爱之人,过命的兄弟,未出嫁的妹妹……”
一道狂风吹过,男人露出了被长发掩住的右脸,那是因烧伤导致的高度毁容,眼睛有些突兀的露在外面,着实让人倒吸一口凉气。
“项琮,已经回不去了……”
万钰只是摇了摇头,抬头远望天边,一朵极大的云被狂风吹散。
“回去告诉他,大火烧不尽所有,命债仍需血偿。再见面时,他会死。”
男人撇了一眼与他齐肩相背而立的万钰,浑身杀气腾腾。
“我就当你我今日没见过。”
就这样,走到小巷口,二人恭敬的站着,手里握着刚买的糖人。
“还是好好拿好这糖人吧!”
拿起糖人向后一抛,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小巷。
男人接过扔来的糖人,又看了看那群孩子。
“子敬……黎儿……小蓉……”
随着每一个名字从男人口中说出,血红色的杀气不断向外释放,浓烈而又可怖。
“都是我的错……”
身后四人走上前来安慰,这才使他冷静下来。
鲜血浇筑的高座,终究会被鲜血冲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