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老天也看不下去人世的荒唐事,边境一连下了好几天的秋雨。
一场秋雨一场寒,三天下来,本可以光膀子的温度一下子就跌进了冬日。
叶无缘早已算出传送法阵的驱动手法,此时的他孤身立在陈国皇宫大殿之上,抬头看着漫天繁星。
远处,一串哒哒哒的脚步声正在向这边靠近。
抬头一看,正是陈龙帝的轿撵。
叶无缘最不愿意看到的事实正在一步步向他走来。
轿撵在大殿前停下,脸色枯黄的陈龙帝穿着明黄色的龙袍抬步踏入殿中,其身后还跟着一个瞎了一只眼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叶无缘也认识,正是重岳真人的徒弟——赵晓天。
没想到他居然成了陈龙帝的人,还真是出人意料。
叶无缘隐身跟着他们一起进入大殿,大殿中很空旷,除了零散的几个经幡就是地上用血画就的传送法阵出口。
两人刚到不久,那阵法便闪烁了几下,而后开始周转起来。
鬼鹞子从其中鱼贯而出,回来的总共有百十来个,赵晓天从袖中取出一个布袋,每过来一个鬼鹞子都会将自己的葫芦丟进去。
陈龙帝看今日成果颇丰,顿时喜上眉梢。
“好哇好哇,看来此次大战诞生了不少恶鬼怨魂,如此一来,便差不不多了。”
赵晓天收完最后一个葫芦,而后挥手将数百个鬼鹞子从阵法送了回去。
“恭祝陛下大事将成,收了这批鬼魂成了事,别说是小小的南林国,就是整个天下,怕是都要向陛下您俯首称臣。”
陈龙帝闻言大笑一声,随后朝着一处甬道走去。
叶无缘看了看他身上缭绕的焦黑色瘴气,眼皮搭了搭,心道人世有次君王,真是百姓之不幸。
不过那赵晓天是怎么回事,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的修为居然比重岳真人当初还高,且身上业障颇多,难不成也是修了什么诡道?
叶无缘跟着他们行了大约两柱香的时间才进入一个地下大厅,入目之景着实让他心尖一颤,竟然与当初在三老山洞中看到的相差无几。
同样的大鼎,同样的童鬼引子,只是那些引子还没有挂上去而已。
这些童子绝不是当初在三老山的那些,他们也没那个能耐在阴司手中抢过来。
也就是说,这些都是他们新炼制的。
叶无缘咬紧牙关,他想不明白,陈龙帝身为九五之尊,怎么会如此残害百姓?
虽说帝王无情,可他此时与魔鬼何异?!
在者,他们是怎么知道这些法子的?难道是赵晓天?
说到此,赵晓天正打开一个葫芦抬手引出其中的鬼魂。
那鬼魂似乎是察觉到危险,狰狞着面目想要挣脱束缚,可他哪里能挣的过赵晓天,眼见就要被扔进血鼎之中,突然一股大力将其扯了回来。
赵晓天惊恐回头,奈何回头后惊恐更甚。
“是……是你!!!”
啪!
叶无缘只一掌就扇的他砸到身后的大鼎上爬都爬不起来,他也不敢爬起来,那日重岳真人被对方按在地上打的画面还都历历在目,甚至比当时更加清晰。
他知道自己变强了,可是再次面对叶无缘,他还是提不起丝毫的勇气反抗,一如广道仙宗灭宗那一日他只敢瑟缩在一个狭小的角落里不住的发抖。
为什么?
为什么又是他?
为什么他还没走?
他愣愣的抬头看向面前的杀神,不敢求饶,更不敢跑。
叶无缘将视线转向一旁也吓了一跳的陈龙帝。
陈龙帝后退了几步,好在积年的威仪让他强撑着守住了仪态。
“你是何人?!竟然敢擅闯皇宫,可知这是死罪?!”
叶无缘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冷着眸光问道:“你知道这些鬼魂大多是你陈国的子民么?你知道为了这些鬼魂,边境死了多少士卒么?”
陈龙帝眼珠心虚的乱飘,挥袖喝道:“你休的胡言!这些鬼魂乃是我陈国天师下令四处搜捕的恶鬼!怎么可能是我陈国的军士!”
叶无缘嗤笑一声,想不到还真有这种见了棺材也不落泪的。
他又问道:“那这些孩童呢?”
陈龙帝眯眼看着他,良久不曾答话。
面前这人显然不普通,若是真的对立起来,他自知是讨不到什么好处的,得罪不得,那便只能动动其它心思了。
他单手负背,另一手将龙袍一扫,面色转了又转,最后笑道:
“这位仙师,既然您已经看到了,那我们便打开天窗说亮话,不瞒仙师,赵我朝赵天师手中有一秘法,乃是成仙之法,这法子可是仙宗的大能陨落前留下来的。”
陈龙帝似乎是对此法极其自信,也好似有百分百的把握此法定能诱惑住叶无缘,他抬首道:
“想必仙师也是修道已久而苦于不成大业吧,这样吧,只要仙师助我成事,待寡人成得大道威加海内之时,赐你大祭司之职如何?只要寡人成就仙道,天下缘法便是予求予取,到时候寡人以真仙之身助你,还怕不成大道?”
叶无缘听了他的话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知道他荒唐,却没成想会荒唐成这副样子,这真的是一国帝王么?
“你觉得你能活到此法成事么?”
陈龙帝闻言眉毛一挑,抬手摸了一把下巴上花白的胡子,道:“如果徐徐图之必然需要经年累月,寡人也必然等不起,可若是寡人能举一国之力来成之,必然是有机会的。”
他走到鼎边,将一只手插入血鼎之中,好似那里面不是恶鬼,而是供他取舍的灵气。
他说:“只要寡人能成仙,其他的一切都不是问题,仙师啊,寡人是九五至尊,是一代枭雄,寡人也曾见识过仙家福地,也曾喝过仙宗里的仙酿纯浆,也曾食过祛除百病的仙果,寡人不该像凡人一样烂成一摊烂泥。”
他说的有多语重心长,叶无缘听得就有多讽刺。
“你知道他们此前是在利用你么?”
陈龙帝闻言眯了眯眼睛,拾起地上那个掉落的葫芦。
“也从前不知,现在知了,可那又如何,仙宗灭了,寡人原谅他了,因为寡人已经将广道仙宗那些余孽都制成鬼丹了。”
叶无缘心底一沉,也就是说,广道仙宗的那些弟子……
陈龙帝见他那副目瞪口呆的样子,理袖笑道:“不瞒仙师,那些修士的鬼魂还真好用,几千人竟然成了九十颗鬼丹,如此一来,只要再制出十颗丹,寡人便可成仙,牺牲那几万士卒又有个可惜?”
“寡人自知身体亏空,所以此法更是要速成,如今有边境供给厉鬼,寡人还派遣数万暗卫去劫掠孩童制成引子,若是仙师再肯帮我,寡人成仙指日可待啊!”
疯子!
叶无缘此时已经想不出其它的词来形容现在的陈龙帝,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如此多的孩童,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他们的家人会生事么?”
陈龙帝笑道,十分认真的盯着他问道:“家人?他们有家人么?他们不是孤儿么?”
叶无缘的心彻底凉了下去,为了抢一个孩子,灭一门的人,怕是阴司炼狱里的恶鬼见了他都要叩首称臣吧……
他已经不想再问下去了,你问一个疯子问题,得到的答案必定是荒唐的。
他隔空掐住赵晓天的脖子,冷声道:“这些都是你告诉他的?你的修为又是怎么回事?我不希望听到一句废话。”
赵晓哆嗦着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说:
“是我告诉陛下的,可这也是别人告诉我的,是一个穿黑斗篷的人!是他给了我提升修为的功法!还叫我告诉陛下的!我所说句句属实!还请仙长明查!”
穿黑斗篷的人?
“那人可是叫伥平?”
赵晓天摇摇头,“不,我不知道他叫什么?我只知道他穿着和鬼鹞子身上一样材质的斗篷,对了!鬼鹞子也是他给我的!都是他挑唆的!”
也就是说,伥平并非听从于他们,反而是背后的人,那么这件事反而更加复杂了。
“仙师,此时说那些还有何用,当务之急是助寡人成仙,仙师可否答应帮我?!”
叶无缘挥袖将陈龙帝定住,此时他心里一片乱麻。
陈龙帝吃了那九十颗鬼丹后,人不成人,魔不成魔,鬼不像鬼,怕是早已没了心智。
若此时说这是一场闹剧,也确实讽刺性满满,可他偏偏又真的是一国之君,牵涉太广,到底该如何抉择,反而成了一道横亘在叶无缘面前的难题。
咔啦。
赵晓天的颈骨应声而断,他,已经是必死之人,早一时晚一时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他刚断气,叶无缘就将他的鬼魂扯了出来,犯下次等罪孽,必叫他去阴司炼狱走一回。
转眼看着陈龙帝,他沉默不语许久,他一心扑在大道上,几个子嗣都是难当大任之人,若是就此杀了他,陈国必将大乱,可若是放过他,不知多少人又要丢掉性命,当真是难以抉择。
犹豫不决之际,叶无缘施法将此处封印起来,带着赵晓天的鬼魂来到了文胜府城隍庙。
“在下叶无缘,有事来访刘城隍。”
叶无缘满面愁绪的将事情的经过经过同刘城隍简要一说,刘城隍听后也是沉默许久。
一仙人一鬼神相顾无言,最后还是刘城隍眸中狠戾一闪而过,起身负手道:
“邪道之事必不能容,但人道之事还有余地。”
自古王朝更替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正所谓成王败寇,为了夺取那一尊之位人们无所不用其极,暗杀谋反者大有人在。
陈龙帝本就不仁,眼下又做出此等人神共愤之事,既然此次留他不得,那倒不如就此翻了他。
倒不如就此收了他,然后将帝王之死推载于巫蛊之术上,这样不仅可以警醒世人,说不定还能借此次变动为陈国百姓谋一片新天地。
“叶道友有所不知,自从两国开战一来,陈国百姓饱受苛政之害,这还未入冬,阴司接手的鬼魂就远远朝过了往日的数目,若是任其为祸,怕是陈国百姓要面对的便是开国一来最大的灾年。”
刘城隍的话让叶无缘感觉茅塞顿开,当真是长久与人世打交道的城隍,看的确实比他通透的多,不过凛冬将至,还是要想的更完备些,说到君王,他想起了南林国的小皇帝——百里煌。
仔细思虑一番过后,他心中定下了主意。
一个时辰后,赵晓天和陈龙帝的鬼魂一齐被锁链锁着入了阴司,任其求饶磕头,都与结果无星点益处。
第二日,陈国国君因轻信赵天师修习巫术而驾崩的消息在整个京都炸开,一时间陈国朝堂混乱不堪,更甚至武将直接冲入后宫抢夺皇子,妄图挟天子以令诸侯。
同时,叶无缘将传送法阵的出口转移到了皇城外的一处山坳里,凡是经此回归的鬼鹞子,皆灰飞烟灭。
整整三日过去,不再见有鬼鹞子回来,他才将阵法毁去。
第六日,叶无缘回到边境。
宋魚听到他说完,一时也不知喜忧。
“百里煌在这?”
“嗯,你对他有兴趣?”
“找他有点事。”
宋魚震惊,“你?找他干嘛?想做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