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鹄阁与春香楼本就在一条街上,两处相隔不远,此时两者之间的那段街道站了两排撒花瓣的侍女。
整条路上落英纷纷,两边的店铺空地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白绫并未带箬笠,而是身着一席红衣,头戴金玉珠钗,手中摇着绛红牡丹团扇,一步步的踩着花瓣从春香楼往鸿鹄阁走。
步步生花,步步生情,步步生怨。
叶无缘与宁城隍、顾争消隐身形在鸿鹄阁三楼的一处包间内,远远的看着她向这边款款而来,心中思绪不一。
叶无缘:怪不得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是真废钱啊,这哪个好人养的起?
宁城隍:啧!怎么是个妖?!
顾争:辣脚摧花。
白绫刚走进鸿鹄阁,就有几只花蝴蝶绕了上来,她随性执扇捕捉,不时莞尔一笑,反正是倾国倾城的颜色。
宋魚淡然陪在她身旁一一带她游览阁中随处可见的奇花异,两人同行无言,倒是别有一番风雅。
两人进入后,又放了一些爱附庸风雅的文人骚客进阁,一时间竟然有些逛游园会的感觉。
那些同样被允许进入的闺中女子时不时往两人这边望一眼,羡慕嫉妒,各有心思。
一开始还风姿绰约的白绫此时倒是有些拘谨起来,不知是心动还是意动。
试问天下哪个女子不希望被宠爱呢,有人敢将对你的宠爱曝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当是人间最幸福的事了吧。
不管是人是妖,都是有虚荣心的。
白绫用团扇掩映红唇,偷偷瞥身旁的人一眼。
本以为他会在自己面前卖弄一番,谁知这呆瓜竟然一句话都不说,在春香楼的时候像个小霸王,现在倒像是个温润不更事的少年了。
你不说,我也不说,那就这么走走吧。
宋魚想的则是:大褶子要逛到什么时候?熬夜好累,还想再睡一会儿,还没来得及吃晚饭,好想吃叫花鸡,得想办法举报叶无良翘工……
外面吵吵嚷嚷,里面安静的出奇,看的叶无缘都是一头雾水。
客人来了一波又一波,万花会一直延续到半夜,直等到看那开了的昙花谢掉才不舍离去。
经过今天一事,白绫和宋魚的关系一下子亲近了许多,这也就使得宋魚在王亨那边的进度更加可观。
不出七天,王亨便认可了宋魚,别的不说,这宋小兄弟出手实在是太阔绰,给的太多了,这谁能不喜欢?
而叶无缘这几天唯一需要做的就是不断在寿衣店中买阴钞,一边买还一边想着:不知道王亨会不会把钱分给那华光真人一些,毕竟他可是注定要死的人。
宁城隍给他的解答是:“就算华光真人的鬼魂真的去了阴司,他也没机会花,因为他会被直接打入阴司炼狱。”
日子一晃而过,转眼十几天已经过去。
据宋魚说,王亨和华光真人关系很不错,而且,王亨知道华光真人做的事需要孩童,甚至有时候还会给他做帮衬。
虽然还不知道华光真人的窝点在哪里,但是据说五天后就会有两个从别府拐来的孩子被秘密送到王亨在京都的府邸上,估摸是在午时到,然后半夜会送去给华光真人。
说起华光真人的窝点,叶无缘此前确实在那两个童子身上留了印记,可那印记没过多久便消失了,而印记最终消失的地方,是华光真人所在的三老山。
叶无缘查探过,三老山周围有一个大型的法阵屏障,速通追踪法印都会被屏障隔绝,说起来也是他粗心大意,那法印太浅了。
叶无缘摇晃着藤椅,问宋魚:“你觉得王亨这个人头脑怎么样?他府邸的人反应快不快?”
宋魚思索了一会,说:“毕竟是一个宗门的五长老,就是再饭桶,基本的警惕心还是有的,无论我用什么手段查探,都没能找出与运送小孩的途径有关的蛛丝马迹。”
“至于他身边人的反应……如果你是想在他府邸来个现场捉奸的话,凭凡人行动的速度恐怕是来不及的,他的府邸七拐八绕,其中不排除有暗室的可能,门口一有动静,估计人就被藏起来了。”
叶无缘叹气道:“那还是按照我们之前的计划,直接动华光真人吧。”
顾争倒是想起个问题,问:“我们是想让他们的事翻出来,让百姓看到,以此削弱他们的信力,可百姓看不看的到先不说,就是官府那边,我们恐怕也用不上,毕竟,我们连他们会不会偏颇都不知道。”
这确实是个难题。
几人一时无话,宁城隍还恨恨的叹了口气。
一柱香,两柱香,三炷香……
啪!
叶无缘一拍藤椅的把手,眯眼道:“官府靠不住,那就绕过它,毕竟能勾通百姓的可不止官府。”
宋魚扭头看他,“什么意思?”
叶无缘站起来,单手理了理衣袖。
“寺庙里的和尚,道观里的道士,那些天天嚷嚷着惩妖除魔的修士,他们在百姓心中的信服力不比官府小,只要他们肯合作,把动静搞大,然后由他们锤实华光真人的恶行,我就不信广道仙宗的信力不散!”
顾争皱眉,“可他们凭什么信我们?”
如果是仅凭他们,或许没什么说服力,但若有一个“大人物”牵头……
叶无缘扭头看向宁城隍,问道:“敢问宁城隍,附近可有声望高的寺庙,或者名声再外的道观?最好是有得道高人坐镇的。”
宁城隍一听,大概明白了他的想法,略一思索后说:“长寿县虽然就在京都脚下,可还真没有你说的这等地方,不过文胜府北边倒是有一处名寺,名为文远寺。”
“文远寺以解签闻名,且陈国多位高中的状元举子都曾去祭拜过,因此其在百姓以及为官之人心中的地位不低,且听文胜府城隍说,寺里的苦蝉大师颇有些道行。”
叶无缘点头,有便好。
文远寺坐落在文胜府北边的贡道县城外,在空中单看寺庙的面积就不小,看来是找对地方了。
叶无缘随着众香客一齐进入大殿,不过他并未敬香,只是拱手施了一礼,而后他又向旁边的僧人施了一礼。
“在下叶无缘,有要事想见苦蝉大师,不知师傅可否通禀一声。”
那小师傅单手置于胸前,微微躬身还了一礼,他打量叶无缘一眼,长衫束发,心道又是一个求功名的。
“这位施主,实在抱歉,苦蝉大师还在闭关中,不方便见客。”
这话倒是让叶无缘有些纳闷,他进来时便掐算了一下,苦蝉大师应该无事才对。
他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旁边几个香客的议论就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哎呦,这人谁啊,上来就要见苦蝉大师,想考中想疯了吧?”
“话不能说的这么难听呐,要是真的能见,我也是愿意豁出去面子问一问的。”
“你净说胡话,那苦蝉是能随便见的?”
叶无缘:“呃……”
到此他要是再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那就是他真的蠢了。
天下读书人何其之多,苦蝉大师既然在百姓心中是公认的得道高僧,那若是谁都见,估计不眠不休他也见不完,倒是他鲁莽了。
歉意的看那小师傅一眼,叶无缘直接从大殿中出来混入在寺中游玩的人群。
某处院落中,苦蝉大师正拿着一把有些年头的扫帚清理地上的落叶,他穿着普通僧人的衣服,且面貌不扬,因此就算是院门大开,路过的人怕也只会认为他是院中的老僧。
忽然他心有所感,回头一看,一个看起来二十来岁的小先生正悠然的向这边走来。
两人的距离不算近,但都将彼此看的一清二楚。
叶无缘步伐不大,过来的速度却不慢,苦蝉大师见此,自知此人不简单。
叶无缘走近,拱手一礼,“在下叶无缘,今日有事想叨扰一下大师,还望勿怪。”
苦蝉大师还礼,道:“原来是叶道友,我这小院子倒是许久不见道友这号人物了,来者是客,吾自欣喜,何来叨扰一说?叶道友请坐。”
不愧是得道高僧,单单是这为人处事气度,就远比俗人来的令人舒坦。
叶无缘也不推脱,与他一同在院中石凳上坐下,便直接开门见山将广道仙宗的诸事与他说了一遍。
苦蝉大师越听,眉头锁的越紧,最后更是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他取下挂在胸前扣子上的串珠,在手中滚动几下,道:“我等与广道仙宗共存许久,虽平时听旁人对它颇有微词,但我等也敬其为一门仙宗,如今听叶道友这么一说,顿觉这仙宗恐怕错了一个字。”
“是非曲直不辨,孩童性命不惜,黄白俗物不却,空有一身妙法功夫,其与魔宗何异?”
叶无缘点头称是,并向其说出了自身的苦衷:“我等虽有计谋,却苦于无名无号,没什么信服力,这才在长寿县宁城隍的指点下求到大师这里来,不知大师是何意?”
苦蝉大师既是佛门中人,自然是嫉恶如仇,见叶无缘有十足的把握,当即便答应与他们一同行事。
陈国京都,百姓纷纷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只是令人心颤的是,有不少女眷发现她们的贴身衣物竟然丢了!
一时间城内沸沸扬扬,采花贼,色胚帮……各种猜测层出不穷,偏偏官府还寻不到一点罪人的蛛丝马迹,这也就导致这事闹的越来越大。
恰逢此时,有传言称文远寺的苦蝉大师追踪妖人到了京都,一时间整个城里城外都炸开了锅。
“有妖人在京都?!”
“不是有仙宗的仙师在么?什么妖人敢来这里作乱。”
“哎!你们听说了么,那苦蝉大师说妖人还在城里呢,许是咱们能见到仙法诛妖了!”
诛妖啊,那可是可遇不可求的热闹,一时间周边包括长寿县在内的多地百姓都往京城里边赶。
怕?笑话,苦蝉大师不必说,那仙宗的长老是何等道行的人,能让妖人伤着他们?只怕它只有挨打的份。
倒是亏了广道仙宗在百姓心中的高大形象,短短三四天的时间里,京城的街道上就人满为患,行人摩肩接踵,说说唠唠,干什么的都有。
叶无缘与苦蝉大师等人一齐在一处阁楼上看着乌泱泱的人群,沉默不语。
看时候差不多了,叶无缘隐匿身形朝着一处府邸行去。
苦蝉大师眼皮一抬,双目盯着叶无缘消失的地方,虽然面上不显,可心中却是有浪涛掀起。
好高妙的手段!
叶道友,不简单呐……
叶无缘站在王亨府邸最高建筑的顶端,眼皮轻合,府内各种动静身影事无巨细的全都在他的灵台上显现。
灵识观八方,只要有人带着孩子进府,他便定能知晓。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叶无缘初次做这种事,一刻也不敢松懈,万一让他们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混进去,那可是丢人丢大发了。
说别人,就是苦蝉大师,估计这辈子都不会想再见到他。
“嗯?呵呵,我等你等的好苦。”
府后门,一辆牛车正拉着一板车的菜送进来,那菜堆的不高,若不是叶无缘可以感受到其中的气息,还真不会想到里面会有孩子。
“这菜怎么看起来不大新鲜?”
“哎呦!管家您可说笑了,这可是集四方水土培养出的上等菜,刚从外边运进来的。”
那管家一笑,道:“甚好,这么好的菜,送里边的仓库里吧。”
“得嘞!”
那车夫独自一人将牛车赶进小院,专门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卸货。
只见他一抬手就将一车的货扫了下来,叶无缘见此一笑,倒还是个修士。
菜底下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大箱子,不过那箱子与车底连着,又扁平的很,上面挡点东西就不容易看出来。
那车夫摸了摸,抬手一撬,就将整个盖子卸下来,下面正无声的躺着两个孩童。
叶无缘见他将两个孩童带起,一个臂弯下夹着一个,走进一间小屋内,那屋子里都是柴火和废弃的柜子,他将那两个孩子随便扔进两个柜子里,便走了出来。
在另一间房中留下半车菜,还有一半用来盖住那箱子,如此他便安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