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好像那个俘虏
马上的骑士头先沉下,继而拖着整个身子离开马鞍。
他右侧的腿慢慢上升,左侧半边身子歪倒,失衡到达临界点,身上的甲叶子哗啦一声响,整个人脸朝地摔落下去。
韩子吟的第一反应是上前,却被霍去病横手拦住,正疑惑间,突然听到人群中一阵低呼。
那骑士把一条腿斜着往鞍上一别,“嘎嘣”,宛如撬棍撬歪了跌落的方向,竟凭这一下拧过上身,使自己的后背一声闷响,砸在地上。
那条别了一下的腿就像玩具娃娃上松脱的零件,上身仰天脚尖指地,看着就疼。
这一跌的冲击力使骑士的胸口回弹,显露出胸前脏乎乎的泥泞布包,宛如一团破抹布,上面满是污垢,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韩子吟带着霍去病上前,蹲下,这才看见对方的手一直阴握剑柄,藏剑于身侧披风内,又听“咣当当”一连串声响,宛如有条铁棍落地,原来是搭在马鞍上的长枪滑落下来。
韩子吟心有余悸,刚才若不是霍去病拦住自己,枪头剑刃就得给自己放放血了。
“哎,哎,莫非死耶?”霍去病拍着骑士的脸问道。
没有回答。
韩子吟试过呼吸和心跳,还是比较正常的,又扳过他的头面朝阳光,撑开被泥水血污糊死的上眼皮,发现对方的瞳孔见光还能收缩,但有点迟钝。
“还活着,就是昏迷过去了。”韩子吟说。
“此子杀脱力也。”霍去病道,“适才纵马乱冲,想来已然晕厥,无法驭缰。”
杀脱力大概就是虚脱、休克,韩子吟赶忙叫人去喊大夫,又打电话叫李鹤晚泡盐糖水。
做完这些,他翻检骑士周身,对方身上全是凝固成块的血,衣服和铠甲的缝隙里还有碎肉、沙土,以及各种脏器碎片,都干巴了,混着麻布衣服,结成青黑色的薄膜。
很臭,汗的酸臭混着血的腥臭,总之是人类身上所有难以接受、令人作呕的味道都有。
这画面和气味,简直是把一整座尸山血海塞进了人的脑袋,韩子吟一股胃酸涌到嘴边。
不过好在看着虽然惨烈,此人身上并没有什么重创,都是些擦伤什么的,从马上掉下来也没伤筋动骨,只有一条腿得等大夫来看了。
“大伙都让一让!让他好好呼吸一下!”
韩子吟撇过脸深呼吸几口,忍住吐意,要去挪走压在骑士胸前的包裹,突然腕上一紧,一只铁钩般的手死死捏住了他,令他不能再动一分一豪。
抓住他的人正是面前昏迷的骑士。
“怪了,一个昏迷的人还有这么大力气。”韩子吟用力去分他的手指。
“是位好汉子,”霍去病指着破布包赞叹道,“想必此物十分重要,即便身坠马下,也不能使其损伤。”
这边韩子吟还在咬牙切齿地掰那只手呢,越掰那手劲越大,疼得他直吸冷气。
“我舅舅有言,凡猛士者,心怀死念,手亦不歇,身亦不僵,此无敌也。”霍去病又赞叹道。
韩子吟看着他,泪水直冲眼眶子,鼻尖发酸。
行了行了,知道卫青说话有水平了,大哥你快帮我把它掰开吧。
霍去病没有看见他发红的眼睛,而是少待一会,又转过头来说:“哎,子吟兄,你还懂岐黄之术?”
“哦,都是……嘶,急救……常识罢了……”
这孩子有没有点眼力见!
你都有那闲工夫换过话题了,就不会主动看看我需不需要帮助吗?
我的手都嘎嘎响着失去知觉了,你不知道当着街坊四邻的面求助很丢人吗?
“那个,兄弟,你帮我把他手掰开……”韩子吟小声说。
“哦!抱歉!”霍去病很开朗地笑道,“我误认为,兄弟正潜心把脉,不想是被揪住!我这便帮你!”
得,白忍了。
被傻孩子气晕。
韩子吟从这名骑士的手里挣脱,李鹤晚哒哒地跑过来,递上一个装着盐糖水的尖嘴饮料瓶。
他让霍去病给骑士喂水,自己取下包裹,那玩意沉甸甸的,还很温乎,手感好像是……
“哇——”
包裹刚远离骑士的身体,猛然响起一阵婴儿哭声。
霍去病把喂水的瓶子撤开,指着骑士的嘴巴给韩子吟看,嘴唇干裂口子外翻,肿得像改过花刀的烤肠,正喃喃地蠕动。
韩子吟附耳去听,但闻骑士梦呓地说道:“翼德……少,少主……当阳桥……”
当阳桥?少主?
他知道这家伙是谁了。
枪刺剑砍,当阳长坂坡,赵云赵子龙!
两个小时后。
“少主无恙!翼德助我!”
赵云从梦中猛地惊醒。
他弹射般坐直起身,却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里是?
看着像是富贵人家的内室,认识的有立柜、衣架等物。
远处的桌上摆着一整块名贵的黑琉璃,用银绳牵在黑盒子上,约莫两尺见方,房顶一角用好铁打了口白箱子挂着,这两样也是他断定此为富贵人家的主要根据。
身下的榻和被褥滑如丝绸,却都像云彩一般柔软厚实。
榻的旁边是一张小几,上面有个像小伞一样的怪摆件,倒是精美,底下压着一张绢。
好像不是绢,摸着有点像纸,但更白更韧,上面写着些歪歪扭扭的鬼画符。
嗯?
赵云这才注意到自己已经浑身被洗过,身上的衣服也不知是什么皮,外面灰扑扑的,橘黄的绒毛朝里,手背上黏着一小块方棉布,一条腿上还穿着只白布条缠绕的石头靴子。
坏了,这是什么酷刑,莫非是敌人给俘虏打的标记?
那少主岂不是!
赵云心神一悚,跳下床来,四处寻找能用的武器,却不见趁手的金属物件,只能把目光瞄准榻尾一件又像小几又像胡凳的家具。
把它的脚拆下来,就是一根顶好的短槌。
赵云想走过去,只觉得自己左腿在石头靴子里抽搐,刺痛,膝盖不能打弯,右脚也发软使不上劲,没几步汗就下来了。
不过咬着牙还能勉强作战。
现在就看擒获自己的是何方神圣了,若是曹贼手下的高官,厚待少主,想借此和主公谈条件,那也就罢了。
但要是底下的喽啰不懂少主的重要性,有所亏待,那今天就是单腿跳着也得杀上一场,震慑他们。
他正举起那件家具研究怎么拆,身后的门响了。
那门十分严实,由整块厚木制成,绝似关押俘虏用的,不过拦不住他。
推门进来的是一个端着托盘的人。
此人身穿黑色的直袍大袖,眼半眯,抬眉望间风度儒雅,肤白无须,容貌俊逸,气度俨然一饱学文士,头发却离经叛道地削至脖颈。
步伐虽自信沉稳,但腿部着力虚浮,顶多算不缺营养,丝毫不会武术。
“子龙将军,医生说了,得亏你会武功,关节活,骨头也硬实。要是普通人扭这一下还从马上掉下来就不是打石膏了,起码得动手术,还可能残疾。不过你也要静养十周,哦,也就是七十天。”
韩子吟把托盘上的白粥和鸡蛋搁在床头柜,过去扶住赵云,让他缓缓坐回床上。
“你先吃这个,打仗打的肠胃坏了得养,过一阵我再带你吃吃大鱼大肉,享受一波。”
静养?大鱼大肉?
原来是怀柔之计,不过贿赂、劝降的把戏罢了。
“某的小主人如何?”赵云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如此风度翩翩的人物竟然从贼,真是白瞎了父精母血、祖宗荫德。
三国时期的人多少都沾点外貌协会,当然了,现代人也不能免俗。
“哦,刚喂了奶,睡觉呢。”韩子吟一边回答,一边打量着赵云,这可是那个常山赵子龙啊,谁读三国的第一个偶像不是他啊。
丝毫没有发现对方藏在眼睛深处的敌意。
“咦?”隔壁的房间里,霍去病已经卸下了铠甲,脱掉了汉朝的里衣,无师自通地在衣帽架上挂好。
他此时上身穿着新的连帽衫,正努力抻腿把韩子吟的运动裤往四角内裤里蹬。
“此战裙,啧,为何难穿至斯?”
少顷,隔壁传来微不可闻的动静。
霍去病脚上动作猛地一僵。
好重的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