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宰客
镶满铜钉的气派大门往两边缓缓退开,走出来一位青年男子。
他气宇轩昂、神采奕奕,手里拿着簸萁扫把,却有刑天持干戚而舞的气势。
他头顶发髻却身穿卫衣,古朴却又随意,颇有观中道人清晨早起洒扫,不修边幅,不拘世俗之感。
他……
把四角裤穿在外面。
赵洛钧使劲抹了抹眼睛,看了又看,这才确定不是什么年轻人潮流的围腰、长衣摆一类的玩意儿。
就是把四角裤穿在外面。
这是闹哪样?
行为艺术?
一时间他有点踌躇,不敢上前了。
馆内,韩子吟布置好了一切,总觉得有点什么事儿给忘了。
到底啥事来着?想不起来。
算逑,啥事都没有赚钱重要,人家还等着要诊金呢。
韩子吟进去后堂,请李鹤晚副馆长,在人手不够的档口临危受命,荣誉担任引导员和验票员。
其实他很想亲自上阵,但此事毕竟跨着半个服务业,有个要求是“面带和善微笑”,这一条他深知自己是万万办不到的。
霍去病很快就把一簸箕红黑青交杂的果冻状物体端了回来。
韩子吟又请冠军侯同志,在人手不够的档口临危受命,荣誉担任讲解员。
原因同上。
“得令!”
霍去病越干越觉得新鲜,以前都是手下的亲卫负责大肆吹嘘,不,是声情并茂地讲述自己的事迹,亲口说来还是第一次。
不过有一点他没想明白,讲自己的功业就讲呗,怎么还得当成第三人来讲呢?
古人就是好这个,不然为啥都以刻碑立传为人生追求。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韩子吟猛然想起自己忘掉的事:“哎霍哥!你等一下!那玩意是穿里面的!”
把这茬忘了,先是被勒脖子,然后是吹牛,再然后是赚诊金,干活准备开馆,哪一项都挺急,忘提醒他了。
看这情况得亏没人看见,不然让大名鼎鼎的霍去病丢了面,那不是千古罪人吗?
“此物不是战裙吗?内库,何为内库,与内帑等似吗?”
霍去病疑惑了一下,也不在意,从善如流地去换了。
下午两点半,采汉博物馆,还没开馆。
赵洛钧焦躁地看了一眼手表,脑子里盘旋着刚才的画面。
他越想越觉得,脑子里有股难以寻摸的、游离的灵感。
刚才的怪事想都不用想,肯定是有人故意而为之,总不可能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不会穿衣服。
它代表什么呢?
又是谁,特意在自己眼前展现这一幕呢?
存在即合理,当某件事绝非偶然的时候,那它一定代表着个中深意,这是艺术从业者特有的浪漫联想。
难道是,馆内的那个天才刀匠,在提示着自己?
对,越想越有可能。
不然为什么在茶楼等那么久不开门,自己结账下楼刚要走,它就出来人了呢?
自己也算业内闻名,来到这里抛头露面,别人不认识,天才刀匠一定在哪见过自己。
他要告诉自己什么呢?
内裤外穿。
内外。
莫不是,内外颠倒之意?
赵洛钧知道自己找对了关键。
常年看刀的痴迷者,连看人都是用刀的视角来分析的。
如果把人比作一把刀,那上身是持握部,下半就是刃部,在这个基础上,裤子就是刀鞘。
而短裤,就是刀夹,也就是刀身与刀镡的连接处,额外加厚的一块,作用是增加此处与鞘口的摩擦力,使刀牢牢留在鞘内,不拔而不出。
而这里内外颠倒,就会使刀稳不进刀鞘——
这不正与自己看直播录屏时的收获,“刀平日潜藏自己,需要时才一鸣惊人”的说法,相违背吗?
赵洛钧又猛地想到自己耿耿于怀的参赛作品。
确实,它是一把倾心之作,优美与勇猛并重,在这两方面都到达了一个很高的层次。
但“刀鞘”在哪里?
“刀鞘”,也就是收刀入鞘所代表的那份内敛、低调,甘作副武器和陪衬,却又无比可靠的意境与精神,他在作品中丝毫没有展现!
那件作品只顾展现利器的部分了,反观对手的获胜作品,虽然是金丝玩具,但重点是,并没有锋芒凌人,这才是关键。
他细想自己平日,锻刀、参赛,只想着锋芒毕露,只有“出刀”而没有“收刀”,内外颠倒,忽略了“刀”身上收、放的主次,这正是症结所在啊!
赵洛钧醍醐灌顶。
高人!
今天碰见高人了!
馆里的天才刀匠,不仅是没有出门,甚至自始至终都默默不闻。
若不是今天自己偶然看了段视频,可能对方一辈子都不会被专业刀界发现。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未曾谋面,就指出了自己的不足,宛如诸葛亮不出草庐却定三分天下,这样的人不是高人是什么?
赵洛钧本以为高人屈居于小博物馆里,肯定是明珠蒙尘,是来挖人的。
没想到他闭门不出就能关注到自己,还能派人来给自己暗示,看来一定很有地位。
能指派刚才的人来做事,也得是个部门主管吧?
甚至有可能,就是馆主本人!
赵洛钧想到这里,赶紧整了整衣领,昂头挺胸。
对,自己今天不是来挖人的,是来求教的!
“这位先生,你在等什么?”背后有人拍他肩膀。
赵洛钧回过头去,这才发现周围已经聚满了人,其中不少,都是自己打听消息时窜闲话的街坊四邻。
“刚才里面有人出来打扫卫生了,回去时门半掩着,这算开馆了吗?”赵洛钧说道,“我正在犹豫要不要进去。”
搭话的人回答说:“我们也是看见出来人了。他们家的习惯是开门了会拿个价格牌出来,票价一天一变,估计马上就来了吧。”
正说话间,刚才的发髻少年去而复返,领着一个穿汉服的可爱小朋友,将一块记号笔写的白板摆了出来,并撤掉了“有事闭馆”的牌子。
赵洛钧特意留意一番,果然,发髻少年的衣着已经恢复正常了!
这完美证实了他的推测!
终于开馆了,人群中一阵骚动。
这些街坊四邻,有不少专家和爱好者,但更多的是古玩行业,还有搞复古、做戏服的行业人士。
后者最关心的就是风向,也就是国流文化特有的“标杆”,就跟时尚界的“流行风格”一样。
前阵三星堆火爆全网,他们中有人做类似的青铜面、神树风格大赚一笔,有人就因为错觉得那玩意丑而望洋兴叹。
今天《齐海文化探秘》播出的金丝玄甲,虽然不及三星堆,但也在齐海市文化业内这一亩三分地搞出了一些骚动。
本市的古代铠甲爱好者协会副会长,亲自为它背了书,夸赞之语近乎吹捧,镜头前表现简直失态,这是不容忽视的。
他们作为采汉博物馆的近邻,起码地了解一下详细情况,有利而无害。
霍去病把牌子立在博物馆门旁。
李鹤晚拿着喇叭,鼓着腮帮子,拼劲全力地吆喝道:“各位游客,各位亲朋,本馆限时开馆啦,特展示金丝玄甲及佩剑一把,持续到今天下午五点,仅此一天。”
再吆喝也软软糯糯地像是撒娇。
但大家根本没有仔细听。
来了,终于来了。
街坊们等在门前一中午,打电话打到没电,还差点被马撞,等的就是这一刻,韩馆长终于妥协了!
他们奋而向前,像往常一样拿出十块二十块的票子举到头顶,你挤我我挤他,簇拥在博物馆门口。
“小李,给伯伯扯张票!”
“小美女,先给阿姨扯两张!”
“李……”
嘈杂戛然而止。
李鹤晚指着霍去病脚边的牌子,大家都看过去,只见上面的字不甚整齐,墨有些花了,依稀读来是这么一段话:
“众筹开馆,一人2000元即可观赏‘汉皇御赐金丝玄甲’及佩剑柄,寸拍照。”
“多少?”
“一个人两千块钱!还只给看剑柄!”
“韩家小子穷疯了吧!”
“这不是宰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