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春栋捡了一些石块和贝壳状的物体装入手里的瓶子,然后拍了拍手,站起身来。
“我们去灯塔那。”
两人踏着坚硬的海滩,走向灯塔的位置。
约十来分钟,来到了灯塔下方,灯塔差不多有二百米高,走近看显得特别巍峨,这里离海滩五六百米的路,地势颇高,视线无遮拦,风景极美。
“你就是在这个地方长大的?”站在灯塔下的董梓萱展开双臂,眺望着海岸线,深深呼吸着暖和阳光下的海风。
“我小时候这里可是又脏又破,这灯塔是后面修的,之前这里的灯塔很残破了,小时候听长辈说,每到深夜,这里会有凄厉的叫声,那声音不像是人类的声音,有人说是海豚的叫声,有人说这是鲸的孤魂现身,在找那些捕杀它的人…”
“那不就是你们吗?”听到这,董梓萱忍不住打断了宋春栋。
一路上,董梓萱一直在听宋春栋讲的各种有关鲸的自然知识,连宋春栋也不得不承认董梓萱的认真程度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这让他非常满意和开心,但他的话也因此时不时被董梓萱打断,导致内容始终不连贯。
“我们这里的人可不是靠捕鲸为生的,鲸在深海里,要捕鲸得去外海。”宋春栋已经给董梓萱介绍过他童年住过的这片土地。
“那就是你说的,这里是曾经发生过两次鲸集体自杀的地方。”
“嗯,应该就在前面的海滩外面。”宋春栋指了指前方。
“这里还有游客。”董梓萱看着两三个头戴帽子、手拿相机互相拍摄的男女。
“灯塔修建后,有人在网上做了宣传,就开始有不少人来这里拍照了。”
“你也是从网上知道的?”
“现在这个样子我还是上次来的时候才知道的。”
“上次在你们单位,你说上周来的,上周你来这里也是来考察的。”
“上周我是跟一个老乡一起来的。”
“你和他来这探亲?”
“我陪她来祭扫她的家人。”
“你们以前住在大青山的哪里?”董梓萱对宋春栋的家乡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我们停车地方不远,那里是我那个老乡以前家里的村子。”
“那你家在哪?”
“离开她们家不远,在那边。”宋春栋指了指灯塔的右边,乔雅家在灯塔左边,他们几家人都是依山伴水住在这片土地上。
“现在家里还有人吗?”
“你说我家吗?”
“嗯。”
董梓萱从双肩包里取出一块野餐布,铺在了草地上,从宋春栋帮她拿的大提包里取出各种熟食、糕点,还有啤酒,铺满了草地。来之前董梓萱向宋春栋询问了到达时间以及这里的餐饮情况,这些都是她根据天气和温度情况准备的简易午餐。
宋春栋盘腿坐在了野餐布上,伸手要去拿吃的。
“等等。”董梓萱从包里拿出一盒湿纸巾,抽出一张,“先擦手。”
“我家很多年前就离开这里了,没有人在大青山了,但是如果排辈份上去,宋家还是有不少老人住在那里。”
“我能去看看吗?”
“我都没去看过,估计已经没人认识我了,没什么好看的。”
“对了,刚才你说的那个老乡,也在R市?”
“嗯,我们两家都是从这里去的R市。”
“好奇怪,你们这里不是离上海近吗?如果是出去赚钱,不应该去上海这样的大城市吗,怎么反问都去了内陆的R市。”
宋春栋拿着一个铜锣烧咬了一口,“这事说起来还挺复杂,下次找时间和你说。”
“嗯。”董梓萱打开了一罐啤酒。
“对了,你真的是老尚的学生?”
“咯咯,看着不像吗?”董梓萱捂着嘴笑了。
“老尚这么多年都没带着像你这样的女生去过办公室。”
“我这样的女生,在你眼里我是怎么样的女生?”三十四岁的董梓萱听宋春栋称呼自己是女生,心里十分开心。
“就是…那种亮晶晶的女生。”宋春栋挠了挠头。
“咯咯,亮晶晶。”董梓萱哈哈大笑起来,她好久没有这么舒心地笑了。
“闪闪发光的意思。”宋春栋有些不好意思,但这些恭维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丝毫没有那种油嘴滑舌的意味。
“你在火车上说的那句和鲸有关的话是什么来着?”宋春栋用一次性筷子夹了一块酱牛肉塞进嘴里。
“人间最美,不过鲸落。”
“哦,你说你来就是想看看鲸曾经自杀的地方?”
“嗯,刚才你说了,就在前面海滩外面。”
“不过鲸落是另一回事。”
“说给我听听。”
“路上一直在给你讲鲸,还没听够?为什么喜欢听这个?”
“我喜欢。”
“你们女人真奇怪。”
“哈哈,你结婚了吗?”
“没有。”
“女朋友呢?”董梓萱眯着眼睛看着宋春栋,这会虽然一点多了,但是今天天气晴朗,气温适宜,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
“没有。”
“怎么没找女朋友。”
“太麻烦了。”
“找女朋友有什么麻烦的。”
“就是太麻烦了。”
“呵呵,是你把时间都用在研究鲸了吧。”
“哪倒是事实,那些事太浪费时间了。”
“哦,原来研究鲸比找女朋友有意思。”
“你呢,结婚了?”
“算是吧。”
“哦,算是?”
“打算离婚了。”
“结婚多久了?”
“七年。”
“结婚是一件很无聊的事吧。”宋春栋头也没抬,依旧自顾自吃着。
“应该总有白头偕老,相伴终生的吧。”
“我觉得那都是扯淡,要论感情,人还真的不如鲸。”
董梓萱拍了一张灯塔的照片,发在了朋友圈,她屏蔽了很多人。
“你知道吗,鲸才是真正恪守一夫一妻制度的哺乳动物,公鲸这一辈子只娶一个母鲸,并且他们每隔几年就会生育一个小鲸,鲸一辈子不离不弃。如果鲸中有一方丧失了性命,另一方也不会再娶,而会永远为另一位鲸守灵。”
“它们怎么能这么忠贞不二。”
“也许因为过程轰轰烈烈,所以才能厮守终生吧。”
“怎么个轰轰烈烈法?”
“就是竞争呗。鲸的交配和生育发生在冬季,它们基本上没有一个确切的繁殖地。鲸通常独自旅行。但是在7月底8月初,它们开始进行配对。雄性会围绕在一个雌性身边数周后结束配对。这有点像配对约会。有时第二个雄性将会接近这一对,此时三者将会在水面上进行比赛。目前科学界还不清楚是谁发起了比赛,但这极有可能是雌性为了看到雄性的身体是否健康而发起的。”
“这么说还是男追女。”
“有一种鲸叫座头鲸,它们往往要跨越将近6000公里的距离去寻找异性,据真实记载,曾经有一头雄性座头鲸在53天内跋涉了4500多公里,从毛伊岛出发,跨过太平洋,来到了墨西哥的克拉里翁岛,加入了一个鲸群,完成了婚姻大事。还有一头雄性则从从墨西哥芝华塔尼欧南部出发,跋涉5900多公里到了毛伊岛,在这里它和其他雄性座头鲸一起追逐雌性,同样也将完成繁衍大业。”
“这听上去很浪漫,马拉松式的恋爱。”董梓萱喝完了半罐啤酒,脸上泛起了红晕。
“浪漫吗?那我给你讲点血腥的。在那些比赛中,雌性最初的护送者必须跟上它潜在的伴侣,同时还要规避其它雄性。哪怕是性情很温和的座头鲸,雄性一旦开始为了争夺看中的雌性,会爆发非常血腥的搏杀,有人把这些搏斗场面称为史诗般的较量。”
“有一部电影,是英国人在1977年拍的,叫《杀人鲸》,我为了研究这个课题,专门去找来看过,讲一个渔夫在一次捕捞鲸的过程中杀死了一只怀孕的雌鲸,不料雌鲸的配偶一只雄鲸通过攻击渔船和进渔村展开疯狂的报复,双方在多次较量后,最终智商极高的雄鲸将渔夫引到北极冰川附近一决高下。那时候电影没有很多高科技手段,那些杀生场面很血腥又惊悚…”
“啊。”董梓萱皱紧了眉头,“太血腥了,快别说了。”
“那我给你讲一个孤独的鲸的故事吧。”
“嗯。”董梓萱边点头,边把一头长发扎成了丸子头。
“有一只孤独的鲸,名字Alice,在1989年被发现,从1992年就开始被追踪声音,在其他的鲸眼里,Alice就是一个哑巴,正常鲸鱼的频率是15到25赫兹,而她的频率是52赫兹,她的频率一直都是错的,她是永远孤独的,这么多年了,身边是没有一个亲属朋友的,她就一个人生活在深蓝的大海里面,一直都是一个人。唱歌没有人听见,难过的时候没有人理睬,喜悦的时候,也没有人能够分享,伤心的时候也没有人安慰,因为她的频率是错的。它是整个广阔海洋里唯一一只这样的鲸。”
“天啊,这么广阔的海洋,只有她一个人,这太可怜了。”董梓萱惊叹道。
“海洋学家沃特金斯为了纪录Alice的一生,同样也耗尽了自己的一生,2004年8月最后还因为癌症而去世。人们知道Alice的事迹,还是从沃特金斯的论文中得知,于是许许多多普通人,在知道了Alice的事迹之后,纷纷被这只至少孤独了20年的鲸所感动,最后雪花般的信件夹杂着经费赞助,被寄到了沃特金斯教授所在的研究所,人们鼓励研究所继续追踪这条海洋中最孤独的鲸。”
“现在呢,Alice现在怎么样了。”
宋春栋耸了耸肩,“再也没有消息了。一只鲸的寿命大致在80年左右,还有些极致的,能活到200岁,我看到的最新的资料说,2010年的时候,有一个团队曾经在太平洋里检测到这个52赫兹频段的鲸歌,而Alice是来自大西洋的,或许在这个世界上还是存在着Alice的同伴。”
“太可怜了。”董梓萱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但她至少是自由的,充满希望。加拿大有只被圈养了40多年的虎鲸基斯卡,经历了丧子、同伴被迁走,最后十年孤苦伶仃在海族馆里,最后因为压力,用头不断撞击墙壁自杀。如果注定是孤独的,你选择做Alice还是基斯卡。”
“你选择什么?”董梓萱拿起纸巾抹掉了眼泪。
“我会选择Alice,我要自由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