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夏天至1993年夏天之六
“你出这么多汗。”一下车,苏卓然就接过了区晓华的塑料袋,又拿出手帕递给区晓华。
“不用,应该是雨滴。”区晓华一边用手抹去额头的汗珠,一边摸了摸头发,真的是下雨了。
“你披个雨披吧。”区晓华指着苏卓然手里的塑料袋。
“先叫车吧。”苏卓然摇了摇手,四下打量着车站四周。
出租车在这个时代是出行的奢侈品,除非万不得已,一般很少人会去打车。G城近郊的出租车反问比市区里多,因为这里的交通并没有市区方便。通常情况下,像由城区抵达这里的公交车站,都是出租车重点揽客的场所,尤其是刮风下雨的天气,打车的生意会非常好,而且基本不会叫不到车。这也是当区晓华提出坐公交到汽车站,在打车去滚地龙的出行建议时,苏卓然没有反对的主要原因。
区晓华刚想叫下一辆桑塔纳,苏卓然一把拦住了他。
“这车贵,叫奥拓。”
区晓华摸了摸口袋里鼓出来的小皮夹,这是他过生日时,父亲给他的,说是从上海带回来的。
今天他带了足足八十多元,这是他好几年的压岁钱,在他计划里,他要等画板送到苏卓然外婆家后,再去文具店,给苏卓然买新的画笔,作为他第一次给苏卓然的礼物,至于理由,他还没想好,要不就说是乔迁之喜。
终于等来了一辆奥拓车。
区晓华想着是能和苏卓然并肩坐在后排,可是后座实在太窄了,又拿着包,他只能坐在驾驶座边上。
“去哪。”司机的块头很大,身体铺满了驾驶座。
“滚地龙,眉山路巷口。”苏卓然在后座回答道。
“不回车站了吗?”这里的司机接到乘客后都会问一句,最好能碰到一路都需要他们陪着的乘客,有时候不熟悉这里的乘客因为害怕叫不到车,会让司机等着他们办完事再继续接他们走。
“要回的,但是可能要等一会。”区晓华回头看了一眼苏卓然。
“要是快的话,二十分钟,但说不准,也许要半个小时以上。”苏卓然不太确定那些画板被她妈妈放到哪里了,因为她妈妈总是觉得她学画画是浪费时浪费钱的赔本买卖,于是总嫌这些画板碍事,保不准乘苏卓然不在家的时候,把画板塞到二楼的阁楼里,那地方堆的全是不用的杂物,找起来还挺费力。
“那我送你们到后,要是周围没生意,过个半小时到你们下车地方看一下,没看见你们我就走了。”
“好的,谢谢师傅。”区晓华点了点头。
十分钟不到,车已经到滚地龙了。
天已经暗得如同傍晚一般了,滚地龙几乎看不到人,为数不多的行人行走匆匆,十米开外已经看不太清了。
“这是要下大雨啊。”司机停下了车。
“七元三角。”
区晓华从口袋里掏着钱。
“我这有,师傅,你拿我的。”一只纤细的手拿着几张纸币递向了司机。
“好嘞。”司机接过钱,数了数,“正好。”
区晓华尴尬地把手从裤兜里拿了出来,“我带着的。”
“下车吧,早点拿好早点回去。”苏卓然挥了挥手。
下了车,两人朝巷子里走去,苏卓然家远离主干道,从眉山巷往里还得穿过好几个小巷子。
这会远处突然传来几声滚滚作响的雷声。
“晓华,我们得快点了,真要下大雨了。”
话音刚落,噼噼啪啪的雨滴声已经在四周的屋檐、瓦片、四处堆放的水盆、铅桶上四下飞溅起来。
还没等区晓华和苏卓然举手遮挡这突如其来的大雨时,一道刺眼的闪电划过天际,一瞬间照亮了已经黑漆漆的天空,随即一个惊雷仿佛从头顶劈了下来。
“啊。”苏卓然吓得大叫一声,一把抓住了区晓华的手臂,她的指甲几乎要掐入了区晓华的肉里。
区晓华感觉苏卓然的身体几乎完全靠向了他,他赶紧站住不动,任由苏卓然抓着自己。
雷声停了,苏卓然才缓过神来。
“就在前面了。”苏卓然松开了手,她都没意识到刚才抓着区晓华用了多大的力气。
苏卓然带他走的是一条他没有走过的巷子,三拐两拐,来到了她家所在的巷子口。
从下车到一路穿梭在狭窄的巷子里,不过一百米的路,两人已经完全被淋湿了,他们只顾着往前赶路,早忘记了手里还拿着区晓华包在塑料袋里的雨披。
两人在苏卓然家门口停下了,从巷口望去,底楼大门关着,整个屋子一片漆黑,周围邻居家已经亮着灯了,显然家里没人。
“晓华,你在外面找个躲雨的地方,我去拿了画板就出来。”苏卓然喊着,朝着巷口一家小卖铺指了指,那地方是以前张剑、张琴和区晓华他们藏身观望苏卓然家的岗哨,区晓华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我陪你进去吧。”
“不用,家里很乱。”苏卓然不想别人进她家,自从她父亲离开她后,自从她有记忆开始,她就不喜欢邀请同学到她家做客,也许是因为没有了爸爸,也许是因为这个家少了一份温暖,她不觉得这里是她向好朋友们展示自己的地方。
“你一个人拿不动画板。”
“要是家里没人,我会站在门口让你进来你就进来,我妈问起过你是谁,我说了你是张琴的表弟,万一她看见你,传话给你姨妈,我怕你父母会知道。”
区晓华感激地看着她,原来她是担心他父母责怪他跑到这里来,看来她猜到自己出来陪她取东西,肯定是瞒着父母了。
雨太大了,她身体全都淋湿了,头发已经贴在了额头。
区晓华现在开始后悔自己的选择了,这么大雨,是他坚持要今天来拿画板的。
“知道了,要是你拿到了,走到门口让我看见你,我帮你背着。”区晓华点了点头,把肩上背着的包递给了苏卓然。
他看了下手表,现在是上午十点一刻了。
苏卓然接过背包,朝那幢在风雨中显得有点阴森的住宅跑去,底楼的院子里,已经没有向日葵了。
她冲到门口,推了一下门,门没管死。她用力推开了厚重的木门,回头朝区晓华站着的方向看了一眼,看到区晓华已经退到了小卖铺的屋檐下,才走进屋子。
家里的底楼是客厅,她摸到门口电灯开关的地方,按了开关,没有反应,反方向又试了一下,还是没反应,灯坏了。
家里经常这个坏那个坏,苏卓然妈妈经常指责继父不好好修理坏了的东西,可经常喝醉酒的继父确当是耳旁风。
“以前你追我的时候,怎么修东西那么勤快。”一次,苏卓然妈妈大声斥责继父。
继父就嘿嘿地笑着,接着好像是一阵东西跌落的声音,“做了老婆,话这么多。”
苏卓然妈妈继续骂骂咧咧,两人好像在互相推搡,他们以为苏卓然已经睡着了,却没想到她躲在二楼小房间里蒙着脑袋偷听着。
苏卓然叹了口气,灯坏了一直没修好,不知道他们俩晚上是怎么过的。
苏卓然对家具的摆放很熟悉,摸着黑也能知道位置和方向,她的画板应该在她二楼的房间。她走到连着楼梯的楼道口楼道。
这会真的很暗,虽然在屋子里了,但外面的雨声在楼道里依然听得很真切,肯定是客厅的窗开着。顺着这雨声,苏卓然还断断续续听到远处邻居阿婆家传出的收音机声。
要是被妈知道这么大雨没关窗,肯定要骂四梅了。苏卓然想到那扇开着的窗下肯定已经一地积水了。
想到区晓华还在外面淋着雨等着,想到拿了画板就能离开这个幽暗的地方,她决定不去理会那个窗户了。
苏卓然走到楼梯口,提着湿漉漉的裤腿,踩着楼梯往二楼走去。
外面已经是倾盆大雨了,雨声仿佛盖住了整个世界,除了那若隐若现的收音机电波外,她已经听不到任何这屋子里的声音了。湿漉漉的脚底踩着有些腐烂的脚底楼梯木板,让苏卓然感觉到一丝不安。
转过十来步的楼梯,左手有扇格子窗,窗户也打开着,外面的雨淋着窗下堆放碗筷的桌子,这里是苏卓然平时吃饭的地方,她有时候自己在二楼吃,这样可以边画画边吃饭,不用理会楼下父母的说话。
楼上很小,二人站着便无法转身的小客厅外,就只有她一间卧室,她妈妈和继父睡在楼下,房屋的卫生间也在楼下。
这里的房屋有个特殊的构造,就是二楼小房间后面带一个在室内的铁制的楼梯,连着楼上的阁楼,这个阁楼堆放着家里不用的杂物,她的画板要是不再她房间便是被她妈妈搬到阁楼里去了。
又是一阵惊雷,苏卓然吓得浑身一哆嗦,她借着格子窗透入的室外的微光摸索到自己卧室的门。
门是虚掩着的,房间里有人!
她吓了一大跳,依稀看见靠墙的床上竟然出现了两个白花花的人影!
门推开的一霎那,一股刺鼻的酒气迎面扑来,伴随着的女人尖叫声。
紧接着,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有人,有人。”女人低声推着趴在床上的另一个人。
啪的一声,苏卓然打开了墙上房间的灯。
是四梅!
这个身材微胖的女孩尖叫着拿着手里的衣服拼命捂住胸口,她边上躺着一个满脸通红的男人,竟然是她继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