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路遇
又是一天黄昏。
海风携裹着湿咸的气息徐徐吹过,时不时扬起几粒金黄的沙粒,夕阳半掩在厚厚的云层后,仿佛为天地万物披上了一层红纱。
如血的沙滩上,响着此起彼伏的惊呼。
几个孩童甚至都忘记了手中刚抓起来的沙子,呆呆地望着天色,任由它们从指缝不断流逝。
景很美。
但钟业却提不起一丝欣赏的念头。
他对今日的收获很不满意。
父子二人在海边寻找了一整天,不过是遇到两只落单的黄鳞虾,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收获。
虽然钟业知道妖兽难寻,提前也有过预想,可这一幕真的发生,心中难免还是感到几分低落。
“黄鳞虾就算放在一阶下品妖兽中,也是最弱的那种,能提供的香火有限,八成凑不足三十之数。”
“第四天已经过去一大半,却连一成的香火都没攒够。”
“还剩三天,凑足九百香火?”
如此念头在钟业的脑海中一闪而过,连他自己都忍不住生出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在他看来,这跟做梦没有任何区别。
“继续碰运气,恐怕是取死之道。”
钟业心里门清。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
他一个正儿八经的修士,不通丹术,不懂铸造,除了会种地,貌似也没有其他的本事。
可种植灵田,并非三五天就能见成效的事情。
不猎妖,那还能干什么?
当劫修吗?
钟业暗暗苦笑,心不在焉地继续赶路。
这次途经岔路口的时候,无需钟业再次招呼,钟继业很自觉地朝大路拐了过去。两人又走了小半个时辰,抵达一个较为繁华的小镇。
“爹,那我过去了。”远远地看到糖葫芦小贩的身影,钟继业低声对钟业说了一句。
“嗯。”
钟业随意地点了点头,站在原地等候。
不多时,一阵喧闹声自外面传来。
他目光微动,迅速回头。
看到一行共有六人,个个灰头土脸,身上带伤。
一个断了半截小腿,正被同伴搀着走。另一个丢了整个右膀,切口处裹着一层又一层的衣物,却仍挡不住鲜红的血水不断渗出。
还有两人伤势较轻,只是身形有些狼狈。
他俩合力抬着一个架子,上面躺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男人胸膛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几乎从左肩贯穿到右腹,甚至能看到五脏六腑。
此时他的胸口还在微微起伏。
不过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已经无药可救了。
“二牛,你们这是!?”
“三愣子!快叫镇上的大夫过来!”
“柱子,柱子!去张铁他们家,把他婆娘喊过来!”
七嘴八舌的声音响起。
看到狼狈不堪的几人,附近的人纷纷跑来帮忙。
一个略懂医术的老头指挥众人把架子放在平整的石头上,随即找人通知大夫和他们的家人,紧接着又疏散众人,给待会要来的人腾地方。
须发皆白的老大夫被火急火燎地请过来。
他只是往架子那边扫了一眼,就脸色铁青地连连摇头,拿出药匣子开始给其他几人止血。
又过了一会,几人的家人陆续赶来。
有两家人看到缺胳膊断腿的亲人当即崩溃大哭,其余三家虽然也很同情他们,但看到亲人平安无事,露出的更多还是侥幸。
远远的,传来哭声。
钟业的目光在架子上的男人身上顿了一下。
随后抬起视线,瞥向哭声来源。
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又哭又嚎,连滚带爬朝这边跑来,几乎每跑两步就会摔一下,然后爬起来继续跑,旁边的人伸手扶她,还会被她狠狠挣开。
她身后的不远处跟着一个小姑娘,手里拿着两朵不知道从哪采的野花,满脸的懵懂之色。
女人跌跌撞撞地扑到架子上,看着上面的男人浑身不断发抖,她颤颤巍巍地把手伸到男人的鼻子下面,咚地一声坐在地上,原本就苍白的脸上更加不见血色。
“你这个没良心的,让你不要逞强,你偏不听!”
“仗着自己的丁点能耐,学着人家捕妖!”
“这下好了,你倒是死得一身轻松,留下我们孤儿寡母还怎么活?你给我爬起来,呜呜”
“......”
女人跪坐在地上,时而咒骂,时而痛哭。
周围的人过来劝也不听。
那个小姑娘拿着两朵野花,不知所措地站在母亲的身后,她呆呆地望着一动不动的父亲,不一会儿,红扑扑的小脸上也挂满了泪珠。
她这个年纪,未必知道什么是生,什么是死,只是母亲在那里不停地哭,便一起跟着哭起来。
......
“继业。”
钟业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忽然低声唤了一句,他指了指捧着花哭的小姑娘:“看到那个小丫头了吗,你觉得她多大了?”
钟继业沉默片刻,缓缓地吐出一口气:“看样子应该五六岁吧,跟青雪的年纪差不多大。”
“是啊,她跟你妹子差不多大。”钟业微微垂眸,低声道,“她爹死了,留下她们一对孤儿寡母,你说她以后会如何?”
“镇上的主事刚才说会负责赡养她们母女。我刚才打听过了,她家在镇上是大姓,她们的族人总不至于让孤儿寡女饿死。”
“你说的不错,她们还有宗亲照顾。虽说日子久了,难免会遭些白眼,但至少能活下去。”
钟业语气淡淡地说道。
忽然,他眼中浮现一抹自嘲,话锋一转:
“那钟家呢?”
“若是我突然死了,钟家可没有什么宗亲能够帮衬你们,届时就剩三个孤儿寡母和两个半大小子,你钟继业能护住弟妹,守住这个家吗?”
钟业的声音轻飘飘的,可听在钟继业耳中却沉重万分。
“我...”
面对父亲突如其来的诘问,钟继业脸上写满了慌乱。
他吞吞吐吐的说不出话来,脸色忽明忽暗了好一阵,才干笑一声:“爹你又胡说八道。”
“看您老人家的身子骨,活到一百岁也不成问题。”
“好端端的,想这些干啥?”
话刚说出口,钟继业就开始在心里暗暗叫苦:父亲可能就是触景生情,我只管答应下来,哄他老人家高兴便是了,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作甚?
他满腹忐忑,觉得这次父亲肯定会动怒,正惴惴不安时,却听到身旁传来一声如释重负的长叹。
似乎,摆脱掉什么束缚一般。
钟继业猛地抬头,看到父亲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那双已经尽显老态的眸子中,眼神尤为复杂。
“谁告诉你好端端的?”
“昨天你不是好奇为什么牌位上是我的名字吗?”
“原因倒是也简单,因为...”
“我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