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轨列车的尽头,我消失在无人的站台。
保持沉默是我唯一能够为丁总做的事,只有尽全力去工作,才能让我暂时忘掉高云馨的压力。她随时有可能动手,而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
丁总对人还是很大方的,在高翔虽然也是独立办公室,但空间和装修远远比不上陆海。对于一名代理来说,需要独立处理许多信息和事物,联络各友商和政府部门,如果多人办公必然会出现某些资料找不到的奇葩琐事。同样的,繁杂的资料也对办公室硬件提出了较高的要求,如果办公室太小,他的业务也不会做得太大。
座机铃响,生意上门。
“陆海港务。被抓住了?什么罪名?”
我的双腿翘到桌上,翻出刚刚从苏曦那弄到的公开版行政处罚裁量表,为这位船长量身打造VIP服务。
“配员不足缺船长?缺船长你还敢开?”我被这帮子惊吓到了,什么人啊。“放心,案子我接。罚款也许可以减免,但是你会被扣8分。”
我刚刚得到的好心情又被这帮子消磨殆尽。人言客随人走,我来到了陆海,这帮子就跟到了陆海,简直就是跗骨之蛆。
“一分一万……”我叹了口气,钱是真敢给,可惜人家不收。“你不知道港务监督那帮子油水不进么?我可以想办法!但先说明,事情没办成不收钱,减免的罚款折五成佣金,减分嘛,就像你说的,一分一万。”
好难的生意,阎罗殿里偷阳寿,这不是没死找死吗?
“罚款只有几千,但是扣分却高达8万。”我仔细地研究执法标准,船员们并不怎么怕罚款,毕竟对于月薪几万的船长和高级船员来说,罚款几千元简直就是毛毛雨。反过来说,一名高级船员的工资高达数万,如果少雇佣一名船员,那么一年节省下来的人力成本就高达数十万元。
正所谓杀头的买卖有人做,冒着受处罚的危险减少配员就成了许多船公司降低成本的手段。港务监督处的处理方法也很简单,只要你这条船该配10个人少一个的,立即采取强制措施。船长也会受到第二严重的处罚,一次扣除驾驶证8分。一年之内两次违反同一规定,你就可以滚蛋了。船长的证书可不是汽车驾照,必须从三副开始一步一步往上升,一般18岁上船服务,35岁当上船长就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了。两次违法就吊销驾照,可以想象这是何等严重的处罚。
正是因为如此,如果我可以辩护出一分来,人家真愿意用一万元来买。要是第二次违法,估计那位船长倾家荡产也不会皱眉头的。
这倒是一个很不错的利润增长点,可惜王处长这样的人油水不进,是决不会徇私枉法的。而这帮黒凛凛的家伙本身文化水平很差,不知法律为何物,总是被抓得人赃并获,让我很难辩护。当然,如果我不怕死可以找执法程序错误。但问题是,这样做等于站到监管部门的对立面,我以后就不用在这个圈子里混了。
做好汉是要付出代价的,代价还很大!
回拨船长的电话,我还是试图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你是哪个航次不在船?”
船长支支吾吾,回道:“我哪个航次都不在船。”
F**K!我差点骂出脏话来。
“那执法人员什么时候上船检查的?”
“船刚停好大约半个小时吧!”
“过来签代理协议吧,我有个办法,不过就这一次!”
挂掉电话,我对这些人已经无言以对。奇怪了,考试发证机关是怎么审核的,这种素质的人也能考上船长?
按规矩,船长要先付佣金的一半,作为保证金。另外我还要先查看他剩余佣金的偿付能力,以避免发生赖账的事。
王处长去扶贫了,现在代理处长是原督察处负责人杨森兼职。这个人熟悉法律法规和办事程序,但是从未下过基层。我看到了一个机会!
“船长!你去换一件衣服,最好戴个白花过来。”
“代理你什么意思啊?”
“想不想取消处罚?”
“想!”
“那你记住,你在航行途中就听到了亲戚病重的消息,心急如焚。当船靠好了以后,你直接乘坐一艘小渔船离开。你停的那个码头只有大门有监控,码头上已经坏了。这么说,人家才没有证据证明你说谎。”
“懂了!还有什么吗?”
“细节我帮你处理,你的船员还没有做询问笔录,你知道怎么做吧?”
“放心!打死也要他们说我回家奔丧去了!”
我对这个人的素质已经忍无可忍:“船长,你要以德服人,懂?”
“懂了!他们要乱说,我就扣完他一年工资!”
罢罢罢!每个代理都必须为当事人的利益负责,而且只能对当事人负责,我忍!
掠过苏曦娇美的笑容,二楼右转,处长办公室。
杨督察已经快六十的人了,德高望重,满目慈光。作为晚辈,我在他面前只有恭敬。
“杨处,对于本公司代理的‘东贸8’号货轮,船方已经内部检查了,确实很有问题!公司已经责成船长立即返岗,接受调查处理!”
杨处长面色阴沉:“小郭呀,缺员我是见多了,可缺船长的这是第一起!影响极坏!”
“是!简直太不像话了!”我的良心就像倍凿子穿了一个窟窿,汗水在鼻尖上越聚越多,“像这样的反面典型一定要从重处理,决不姑息!”
话音未落,一身素服的船长已在门外。
“站那干嘛?穿得跟奔丧似的,赶紧进来交待问题!”我一拽船长衣袖,瞟见他眼睛发红,风尘仆仆,黑色西服上还系着一朵白色纸花。身上除了机油,还有一股淡淡的洋葱味儿。
“小郭!”杨处止住我,“你怎么这么对群众说话!”
“是是是!”
杨森缓缓而来,拉着船长的手,让他坐下,又倒了一杯热水。
“没关系,有什么事慢慢说。”
那船长戏精附体,话未出口已经泪眼婆娑。这个四十多岁的汉子,把自己老娘怎么去世说得是催人泪下,我都差点信了。话锋一转,他又强调自己是停稳了船以后才离开的,乘坐一条小渔船。当然,如果有必要,也是可以叫渔船船主来佐证的。
杨处长面带难色,抓起桌上的电话:“小邓上来一下,对,处罚的事情。”
邓超,港务监督处负责处罚的监督官。人比较胖,没结婚,年纪比我稍小一些。
“现场是谁去的?”杨处长询问。
“老吴和老龙去的现场。”
“他们人呢?”
“联合巡航去了,明天才能回来。”邓超回复。
“小邓,你去查一下监控,昨天早上七点三十九分,和兴码头。”
邓超面带难色:“杨处,和兴码头监控早就坏了。”
“我们的呢?”
“我们的也坏了,上个星期报的装备办。”
嘿嘿,你们哪个监控有问题,我还不比你清楚。
杨森左右踱步,说道:“小邓啊,这样我们的证据就有瑕疵了。”
船长这时候突然抬起头:“杨处长,我有证据啊。”
他出示了一张火车票的订票信息,正是昨天早上最早的车票。这是一种很简单的手法,只需要用电脑软件伪造就行了,反正铁路部门的信息不是哪个单位都能查的。
“能核实那半个小时,船上没有人下船吗?”杨森问道。
邓超缄口不言,没有监控,谁知道他有没有下船。
“小郭,你怎么看?”
我?我瞄了一眼船长,他又肥又胖的屁股将西裤撑开,隐约能看见一条红内裤。我站过一步,挡在他们视线之间,面露难色。
“不管怎么样,他就算再着急也该向主管机关报告!国法不处理他,家法也跑不掉!”
“我知道错了。”船长带着哭腔回答。
“这是知道错的态度吗?你给我站起来!整理好衣服!”我抓住机会厉声呵斥,顺便给他整了衣服。
我藏起他的红内裤,面对威严的杨处,痛心疾首:“发生这种事情,怎么说船长都有责任。应当罚款,以儆效尤。”
杨处摆摆手:“我们怎么能乱罚款呢?既然证据有瑕疵……小邓,你有办法吗?”
“没有监控,我这没什么好办法。”邓超耸耸肩。
“那就销案吧。不能冤枉了好人。”
船长喜上眉梢,被我一把掐住大腿。
“杨处您真是明察秋毫。”
船长听我这么说,也跟着就坡下驴:“杨处长真的是执法严明,我今天是看到了。”
“那杨处,我带他回去整肃一下纪律。免得他再给您找麻烦。”我掐着船长手腕,将他拉出办公室。
等走出办公楼,我气得是七窍生烟:“你穿着红内裤奔丧,想害死我是吗?”
“本命年嘛。”
“去财务交佣金。记住了,这个说辞只能用一次!再被抓住,神仙也救不了你!”
“是是是!”船长连连答应。
“通知公司,换一个船长,你回去吧。”
“为什么?”
“你奔丧啊大哥!这么着急开船,你怕老吴发现不了是吗?”
仅仅一个上午,我就为丁总贡献了9万元利润。我开心不起来,我知道,这就是成长。成长不一定能得到什么,但一定会失去什么。
每一样东西都有它的代价,想要拿到它就要付出。
我拿起了一点东西,同时失去了一些东西。
如果我不拿起那点东西,我仍然失去了一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