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之后,面对肃穆的法官,郭季军慢慢回想起,师傅将两张扑克牌摆在他面前的的那个无比遥远的夜晚。
我叫郭季军,在这个绝望的夜晚之前,我有着美丽的人生。
呵呵,我骗谁啊。
身高差一点到一米八,眼睛差一点没有近视,脸蛋差一点算正太,脑子差一点算天才。没错,我就是那种永远只差一点的男人。为此,爸爸觉得非常愧疚,如果我也能上培训班的话,现在应该早就保送顶级学府了。可惜,我只能呆在这所差一点的大学里,当同学心目中的所谓“学霸”。
学霸学霸,学了作罢。
在我满怀希望的时候,老师总是这么对我说:“无论从成绩上看,还是从实验天份上看,你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可惜……你距离导师的条件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我也不问是哪一点,总之,我就是差了那么一点。通常,导师也不会告诉你真正的原因。
当然,我不是没有机会的。
刘教授对我就特别好。他总是告诉我,只要不放弃就永远都会有机会,他就是一个永远不放弃追求的人。追随他在实验室的日子,是我最开心的日子。因为在这里,没有谁是对的,对的只有科学和真理。
在最后的那些日子里,他甚至邀请我加盟他的实验室。他的条件几乎让我不可拒绝,制作十二甲基硫酸钠催化剂,每吨市场售价高达20万。而我这样的人,一个月就能在反应釜中合成提纯五百公斤。
那是我第一次下决心,我也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晚上。
霁月如银的晚上,光均匀的洒在他瘦瘦的肩膀,皓白月色如霜,静谧无边的黑暗中,一切都似乎从那条银线中钻出来。枯黄消瘦的脸在银光中缓缓化作苍白。
“刘老师,我已经准备好了。”
“那老师就买一个超大的反应釜,一个月做一吨!咱都想好了,做没有稀土稳定剂的新配方。这样一吨的成本还不到五万。”刘教授在月光下手舞足蹈,高兴得像个孩子。
“我可以报考您的研究生吗?”
“当然!天大的化学工程是工科,应用物理是理科,理工硕士双学位历史上拿到的人手指头都能数清楚。听说你还通过了司法考试和CFA。”
“不记得了,证太多。”
刘教授皱了皱眉头:“除了说实话就能让人讨厌的那张嘴。你简直完美。”
话音未落,教授的手机已经响了。
“是我,正教授?老子副教授都这么多年了,还想用这点东西收买我。”刘教授轻蔑的眼神如同他铮亮的光头,在月色下皓洁如雪。
我对老师的崇敬之情亦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又如……
“二环一套房?”刘教授明显咽下一口口水。“多少平?”
虽然这不是刘教授对我说的话,但我想应该是我们之间最后一句话了。从那天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刘教授。
总之,我距离成为一个有钱人还是差了一点。
就像一只玻璃房子里的苍蝇,我何等前途光明,却总是没有出路。看着随手捡起来的小广告,也许我的余生只能期望着重金求子的富婆来拯救了。
幸好,这个富婆并不遥远。
虽然刘教授走了,但他遗留的人脉还是给我安排了非常优厚的实习机会。至少,我从未在家乡见过这么巨大的蒸馏塔。这是天门石化,国内最好的石化企业,最大的PX生产商,全自动无人生产线,听说在这里操作一条生产线,年薪不会低于30万。只要不吃不喝几年,应该还是能够买得起一个厕所的。
记得,那是我实习的第21天,晴天有雨。
望着淅沥霖铃的雨滴,仿佛只下在我一个人头上。也许我真的是玻璃瓶里的苍蝇,只不过是瓶口朝上的那种。
“晴雨三寸专欺老实人,冰透我身伤透我的心。”郭季军用低沉的嗓门吟唱。
“你平时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声如夜莺。纯粉伞盖将我的眼睛瞬时填满,如同在心之海上击出挥天巨浪,泛起灵魂最深处的波澜。
动态模糊的光影凝结,白皙无暇仿佛邻居女孩一般的俏皮脸,微微翘起的鼻尖还有些来不及去掉的黑头,淡淡蛾眉不描而翠,浅浅腮红不粉而娇。最是那灵动的丹凤双眸,竟似一汪明澈清韵的秋水。
那一缕青丝撩过,似凉风吹动的涟漪,女孩微微一笑,等待我的回答。
霎时间,一辈子没结婚的牛顿飞入我的脑海,经过无数次训练的脑袋下意识的回答:“苦是基于甜的对比,我这样的人,怕是不懂苦的滋味。”
“装!”女孩眼中攻气凌厉,霸道体香阵阵袭人。
好家伙一下子夺了气势,逼到墙角的我只得解释:“我没有装的……”
女孩傲然一笑,粉伞遮头:“看出来了,倒霉鬼。”
她就像得胜的孔雀,瞬间张开粉色的羽毛,银色胸针引出一条远山般旖旎的弧线,那只抓住伞柄的手就在弧线顶端,腕上悬着手表,竟是碎钻拼出的线条,每个数字刻度上,小小钻石点缀,如同晶莹剔透的露珠。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我不由自主的念起这首诗。
“你还喜欢古诗?”女孩笑问,“我们莫不是同路?”
同路?
“你去哪儿?”我问。
“办公室呀。”
我的笑容在脸上凝固,我去的是自动化车间。
“我到了。”女孩指着办公楼的大门,这里距离车间还有很长一段路。
“那,我们就在这分开吧。”
“伞拿去吧。”
我抬头看看天,东边日出西边雨,想来不会再下多久了。
“不必了吧。”
女孩甚是惊讶,旋即又笑了出来,笑声中带着点嘲讽的意味。
“我加你微信了,下次见面记得还我。”女孩忍住笑意,不由分说的在我手机上扫了一下,丢下雨伞便进去了。
留下一个呆呆的我,独自惆怅。那个同路的意思,好像不是说同一条路。
这一天起,开心的和不开心的,都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