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我的船!”
“别动!”露涵的声音。
“只是低血糖而已,下次别这么拼命就好了。”穿着白大褂,胖得不要不要的年轻医生看我已经醒了,丢下两句话。
“谢谢叶医生。”露涵起立,微微鞠躬。
叶医生摆了摆手,连头也不回。
高云翔自门外赶来,手里提着一碗外卖粥。见露涵凤眼怒目,进退不能,一时非常尴尬。
露涵凑近两步,挑衅式的瞪了他一眼,拎过稀粥,嘴里好像还念念有词。
“高总,船怎么样了?”
高云翔趁机转到病床另一侧,安慰道:“你放心,只是推迟半小时,计划微调而已。”
“计划微调?你知道他跑了多少路吗?”露涵气得满脸潮红。
“这个不关高总的事。”我笑笑,“是我业务不够熟悉。其实这一天下来,还是有很多细节可以改进的。”
露涵怒意未消,气鼓鼓的,一双眸子要吃人的模样。
高云翔躲开她的眼神,说道:“我知道德彪西是谁了,他是法国人,音乐家。”
呵呵,那你也一定知道他死了一百年了。也许是露涵想起当初高云翔大言不惭找人家签字的名片场,不受控制的笑出来。
可我却感觉他这话里好像还有话。
“你不是拐弯抹角的人,说!想干什么。”露涵柳眉倒竖。
“高总,如果你需要我,就把前因后果都告诉我。”我给他补充条件。
高云翔看着我,仿佛看着一尊一碰就碎的玉器,那种期盼却又紧张的眼神。
“我想问,郭兄你会不会法语。”
什么?!
哑然失笑,高云翔真是个可爱的家伙。
“你不知道理工科学生以写错别字为荣么?连中文都学不会,会什么法语,真是的。”露涵故意讽刺他一通。但我觉得,这好像是在说我的坏话。
高云翔哀叹一声:“不行就算了吧。也是我痴心妄想,人家都经营这么多年了,哪这么容易。”
“说!什么生意!”我的斗志瞬间被点燃起来。男人就不能说“不行”两个字。
“是这样的,钦江港的物流公司主要有两家,一家是我们,另一家是陆海集团,他们做集装箱和外贸,我们做液货。最近我听到风声,钦江石化要扩大产能再上一套设备,需要扩大中东油进口,陆海集团代理部就想拉这单鸡毛。”
既是外贸又是液货,这还业务交叉了,难怪两家都对这单生意有意思。不过即便是外贸业务,高翔公司也不是没做过。
难道……
“卖家是法国的石油公司。”高云翔板着面孔,将最难的部分和盘托出。“需要翻译。”
“我记得,钦江不是新盖了一座大学吗?难道没有学法语的老师或者学生?”
高云翔拍了一下大腿,对啊!如果仅仅是翻译的话,让法语系学生去不就行了吗?
“好!明天咱两就去。我听说,那边是文科学院居多……”
“不行!”露涵一把拦在我身前,双眸含煞,面露凶光,“他身体没养好哪里都不能去。”
高云翔面带难色,用祈求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我学传媒的,我跟你去。”露涵冷冷的回他。
我吃了一惊:“你不是找了一份工作吗?”
“还没有正式上班。再说了,什么工作能比你重要。”露涵以一种不可置疑的语气给我们两个男人下了指令,“高云翔你可以回去了,明天到滨江豪苑来接我,不许开吉普车,吹乱头发没法见人。”
天了噜,这女人发起狠来简直……
“额……我葡萄糖输完了,明天还要上班的。要不……”我咽着口水,把露涵横在自己身前的粉臂轻轻收回来。
“你给我在宿舍呆着!”露涵冷道。
看来,明天的事情就这样不愉快的决定了。
日晒三竿,枕头下面有点湿润,我擦掉嘴边的口水,脱下皱皱巴巴的旧T恤,开始洗脸刷牙。直到这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女朋友和一个富二代一起去了一座莺莺燕燕花花草草的高校。
只是这股子吃醋的感觉很快就过去了。露涵是个很有主见的女孩子,有些事情你不说她也会注意,如果反复挂在嘴边说,反而像是我不自信了。就看露涵昨天那股子狠劲儿,高云翔今天能招到什么人还很难说。据我所知,钦江这座西流大学也就一个三本,论实力连二流都算不上。你想啊,经费足的学校谁搞文科呢?人家巴不得把粒子对撞机都买回来。只有没钱又没人的学校才会搞什么艺术,什么文学,只要找几个“大师”,弄几张桌子就行了。
擦干净自己的黑脸,手机上竟然有一个未接电话,是爸爸。
差点给自己一个嘴巴子。说好了这几天就回,昨天刚到港就扑到工作上,做梦都在想工作的事情,竟然没有回家看爸爸一眼。
现在回家,光路上就要花一个半小时。但是我没有选择,从上大学到现在,根本付不起路费的我从来没有回过家。七年了,父亲的额头不知添了多少皱纹。一想到这里,我匆匆穿上衣服,骑上共享电动车,赶到一家名叫大世界的商场。
对不起,这家商场其实不叫“大世界”,因为年久失修,五个字掉了两个,就剩下“大世界”三个字,于是市民们都这么称呼这里。这个地方足够宽大,聚集着前往各个乡镇的私营车辆,为此我需要付出拼车费20元。如果苏曦和她的王处长没有遇见我的话,这笔钱还要更多一些。
虽然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去一个鸟不拉屎的村子,好在本来大家都不熟,我不问他们也不说话,挺安静的。
“兄弟,这里的美女好多!”
是高云翔的微信,还附了一张照片。照片中的女孩嘟嘴媚眼,虚抚着高云翔的胸部,满脸娇柔。高云翔的背景竟然是一辆宝马软篷跑车,那只JUVET手表露出衬衫长袖,钻光闪耀。
我微微皱眉,出于男人的直觉,一个男人如果希望同某个女人保持一致,那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我回家一趟,祝你招聘愉快。”
我收起手机,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七年了,这里几乎没有任何变化。离开水泥路,再走几步就能看见我家的老砖房了。
吵吵嚷嚷,老父亲的声音偶尔传来。
“老郭头,你这赌品也太差了,一百二十块也赖。”
“不是赖,平时都是十块八块的,谁让你胡这么大。”
“愿赌服输!一块钱一个牌,多少年的规矩了。”
唉,爸爸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好赌。虽然他从来没有赌输过我的学费。
“爸爸。”我试着叫了一声。屋里果然静了下来。
七年了,斑驳脱落的灰墙,发黑的红白陶砖,布满灰尘的小橱柜。不变的是那张瘸了腿的麻将桌,依然乌黑光滑,仿佛岁月没有在它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户枢不蠹,流水不腐啊!
“娃儿。”爸爸揉了揉老眼,似乎已经不敢相认了。
“爸爸。十叔公,全叔,莲叔。”我挨个叫了一遍长辈,然后开始自我介绍,“我是小三儿啊。”
十叔公最先反应过来,急问:“三儿带钱了吗?”
我掏出两百块,递了上去。
“等等!”爸爸一把抢过,“我儿子回来了,这运就转了。再同我大战三百回合!”
“怕你是孙子。”
我环顾四周,竟是没有一张椅子可坐,只好将带回来的衣服当坐垫,席地而坐。
也许是我叫了那几声“输”的原因,被我点名的几位长辈顷刻间牌运全无。两三个钟头后……
“杠上开花!”父亲大笑不止,又拍又跳。“拿钱拿钱。”
“不打了!”长辈们摇头离开。桌上的一元钱纸币很快堆成了一座小山。
“有赌未为输,下次再来。”
我轻叹一声,看看手机,天黑之前我还是要回到宿舍的,毕竟高总他们不知道有么有招募到翻译。
“爸爸。今年年景还好吗?”
“还不是那样。”爸爸摇摇头,“鱼塘里还残着几尾鱼,我给你弄几条。”
“不用了,天黑前我要回到公司。”
“刚来就要走?”
“这是一万块钱。”我拿出高总的奖金,这笔钱已经足够爸爸花两年了。“我,长大了。”
爸爸隐忍不住,终于是老泪纵横。
“好!娃儿长大了!有出息了!爸爸给你摆席!”
“别!我有出息,不要让村里人知道。”看着几乎没什么家具的老宅,我深深知道这个从小长大的村子里,有钱的那个人会被怎么看待。
爸爸也叹了一口气:“那我先去还钱,要是那鱼能养成,我去年就还了。”
话音未落,鱼塘方向传来一阵欢笑,几个半大孩子争抢着一个小网,棍子噼里啪啦的落在一条小臂粗的大鱼头上。
“爸爸,我知道,你养螺养鱼都是好手,就是时运不好。既然这样,不如就休息了,儿子养你,好吗?”
“不行啊,你得买房子娶媳妇的,爸爸还干的动。”
我心中暗暗摇头:“你再能干,也不够人家扯你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