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版头条！

　　孔晰激动得无以言表，不知是喜悦还是恐惧，料想是二者兼有。

　　——企业家之死收获了出乎意料的铺天盖地的热度、讨论度。世界终于改变了，不是我个人的人生，而是我身处的社会！

　　他现在就站在小区外头。阳光出奇的灿烂，一切都似乎带有庆典般的喧闹。

　　他恨不得抓个路人当面问问其对企业家死亡事件的评价。之所以没这么干是因为他自己在案发小区外头撞见了好些热情更甚于他的主播，才得以冷静下来。

　　理智提醒他不要轻易加入这场庆典——安全起见应当避免和一切相关人物扯上关系。出镜率为零最好。

　　是他将“上一轮”的企业家打人潜逃新闻告诉了首领。虽然还不知道首领是如何杀死企业家的，但手段也不过属细枝末节，关键是这因果关系已经再明显不过了：历史如此改变，无疑是他孔晰引导了企业家之死。他此时正扮演着幕后黑手的角色，是“黑幕方”的成员，是以恶行求善果的反英雄。

　　胜利的果实注定要孤独地品味。

　　可惜他本来不是个喜欢独处的人。不提那些分享喜悦双倍喜悦的大道理，只能咽进肚子里的喜剧完完全全就是桩悲剧，毋庸置疑。

　　狂欢的悲剧。

　　可视范围内一个人也没有。尽管记忆和理智都告诉他附近的人多着呢，但眼下这一刻他只是孤身面对着天地。事件真的发生了吗？过载的激动令他怀疑起现实来。

　　——我当真利用重生的情报杀了人？我成功了？社会当真陷入了狂欢，而不是我自己陷入了某种信息茧房吗？

　　暴力、血、偏见、好奇的人群、流言蜚语、一成不变的阳光。

　　刺激神经的要素全部堆叠在一起。可棋盘一旦翻转，一切就都变成惹人作呕的粘稠液体了。

　　情绪骤然从高峰跌落谷底。

　　——我杀了人。

　　孔晰低吟。

　　——反派也好反英雄也罢，走上邪路的事实不会改变。我为拯救世界献上了祭品……不，是为了献上祭品而献上祭品。祭品是企业家，是我的人生。

　　——与“回头是岸”无关，我的人生已经走上了一条岔道，以前还能说是误差，现在从工作到交际到见闻都完全不同，前世的我能料到我会变成一个杀人犯吗？

　　强烈的不安与空虚如野火在身体各处蔓延。

　　——即使成功拯救了世界又怎么样？我的生活能回到上一轮的最后的样子吗？我为了挽回我的人生而努力，但我的人生这不是已经宣告完蛋了吗？比起什么救世主，我的人生才是……

　　他闭眼，深呼吸，在一堆哀嚎的情绪中提醒自己“这是成功者才有的奢侈的烦恼”。

　　——……会烦恼这种事情，我果然还是个普通人。境界还不够。

　　——不，既然能发出这样的感慨，那么我身处的境地就已经不再是普通人的境地了，我才不是什么普通人。

　　——我是重生者。这是命运，命中注定。

　　心情渐渐平复。

　　四周无人，他索性依着围墙一屁股坐在地上。

　　——即使被目击到，恐怕也不会有人把这副模样与凶手联想到一起吧。

　　打开手机。

　　中学的几位好友正在他们的讨论群里刷新未读消息数量。假期临近，这些原本就多话的家伙更是能在上班时段就聊得热火朝天。

　　翻了一下，话题从假期安排开始，目前进展到相亲和感情史。持续相亲失败的一位正大倒苦水。

　　不过相亲的前一个话题居然就是企业家之死。他们用着不知哪来的黑话和奇妙术语对此事件展开锐评。以过来人的视角来看，像是种异形的模板作文，填补上了他此时急缺的幽默感。

　　——是啊，我毕竟是成功了。

　　事件本身不论，在“全界会”本部被毁之后，首领的第一次出手便造成了如此之大的影响。证明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

　　——以前也担心过所谓的“主动放弃全界会”只是首领逃跑后撑面子的漂亮话。现在这最大的石头是可以落下了。

　　虽然离真正的成功还远，但一个好的开端怎么也值得庆祝一番。

　　【孔晰现在也还单着吧？】

　　一位老同学将话题转到孔晰身上。

　　孔晰笑着回复：【专心事业呢，女人只会拖累我赶项目的速度】

　　【真的假的】

　　【家里不催？】

　　【听说你前段时间辞职了？】

　　打字：【确实辞职了】

　　【你别是被骗进什么传销窝点了吧？】

　　【辞职？你公司那待遇不是挺好的吗？】

　　打字：【和新领导处得不太愉快，就辞了】

　　打字：【我才不至于被骗进传销窝点好吧】

　　【我也怀疑哦】

　　打字：【¿】

　　【最近分享资源都不见你出声了，你这太有问题了】

　　【这就是逻辑推理之美吗】

　　【我宣布你质疑有效】

　　孔晰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出来，打字道：【事业是一方面，我已经有目标了，循序渐进好吧】

　　目标自然是上一轮人生的目标，那位在失距第七年相亲到的女性。只是现在他的人生轨迹如此变化，不知道这桩几年后的姻缘是否仍有希望。

　　想来，首领崔离岸倒是过得自在。也不见他提穿越之前的经历。是性格和生活态度的缘故？还是穿越与重生的差别——陌生环境更适合背水一战？或者只是崔离岸穿越来的时间还不长，还保留着新鲜感与冲劲？

　　有路人经过，只瞥了眼坐在地上的孔晰，脚步一刻不停地走远了。

　　这种古怪的问题既不适合问崔离岸本人，也不适合问任何其他人。或许只能私底下猜测，好在猜测本身看起来都颇有道理，而且问题本身也无足轻重。

　　——真正麻烦的问题还有很多。崔离岸身上尽是谜团。

　　——例如连续杀人案的动机。世人说不定会把四起案件看成一个整体，但自己心知肚明，第四起与前三起是割裂的，毕竟企业家之死可以说是自己策划的。那么崔离岸出于何种动机杀害了前面几个人？他当时想干什么？

　　——崔离岸近日的态度也很奇妙。“全界会”的高层加起来也没几个，他居然在落脚之后就把青色等级的温落和吴穿银派出去了。自己这么个重生者也完全放任自由，分部留下的资料随便查看，从落脚点离开也压根不拦，只是本部相关的机密概不透露。这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倒像他才是重生者了。

　　——乐观点想这不是坏事。拜其所赐，自己才有了到这里来的机会，以及前几天能成功一睹分部的“召神资料”。

　　除去“穿越者”与“超能力”，全界会最吸引孔晰的就是“召神仪式”了。孔晰对神鬼的态度是“宁可信其有”，但召神仪式把超自然事物召唤出来跟超能力者大打出手，这还是太超出他的想象了。

　　据崔离岸所说，全界会分部基本都是放任自流，他没怎么插手具体事务，召神仪式的成功也在他意料之外。“很可能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他这么说。

　　运气不运气的无所谓。有成功的案例就有复现的可能性，利用价值决计不低。可资料里的手法都是杂牌都市传说那样的市面可见的不靠谱玩意，从阵法到咒语到规则禁忌，又多又乱。也不怪崔离岸评价为碰运气。

　　例如在雨中献祭以获得超能力。仪式是因为没献祭任何人所以才没下放超能力吗？不过分部首领倒也死了，或者说算是献祭了分部首领，不过结果是唤来神鬼吗？再或者分部在天文台就没执行这条，去执行了别的？理论与现实本就对不上，具体的执行过程细节也没有。听说本部当时派过去了两个人，一个死在了那儿，另一个周笑笑早早退场不说，现在也脱离了全界会。孔晰今天到现场来找施仁与，原因也有想向施仁与打听打听天文台事件。

　　——施仁与……施仁与又是另一个谜。

　　对于孔晰而言，施仁与从一开始就是一大隐患。在案发现场遇上“组织”的人也太倒霉了。尽管乍听上去遇上和超能力有关的人士总好过竹篮打水一场空，但孔晰有的是时间慢慢碰运气，只要全界会还在运作，就不愁找不上门。倒霉也就倒霉吧，孔晰当时都考虑要不要转投“组织”了，施仁与却又同意了他的做法，甚至帮他找到了全界会。

　　——施仁与到底想干什么？度假村火灾发生前可以理解为他把自己当成了线人或内应一类的，但度假村火灾以后呢？按理该收网了。即使不收网，全界会高层这么一逃，自己也是个宝贵的信息源，为什么施仁与一点也不在意？今天也是，都这么遇上了，不也省了之后再见面的工夫，施仁与为何还是这种态度？连续杀人案还在发生，他于情于理不都应该拉着自己问问题吗？

　　孔晰对施仁与暗示了猎奇连续杀人案与首领有关，就差没明说了。施仁与却还是不为所动。

　　合情合理的猜想是施仁与也想要以某种方式利用孔晰和全界会。即：施仁与并不完全站在“组织”那边。孔晰身上有重生者的情报价值，又具备主动性，战斗力还是能被施仁与一个照面放倒的水平，确实是再适合不过的“代理人”了。因此，施仁与才完全不急，他又不是任何一方的目标，只需要静观其变就够了。

　　——试探着问了一句“案件能解决吗”，回复又是“总有办法解决的”。如果首领就此放弃连续猎奇杀人案，说不定施仁与能把这案子给糊弄过去。

　　还远没到翻脸的地步。孔晰判断。即使施仁与放弃帮助全界会，也不至于扔掉自己这个棋子。问题重要但不紧急。

　　真要考虑翻脸，还是首领那边风险更大，毕竟未来一旦历史改变，重生者的情报优势就彻底没有了。首领也有抛弃全界会普通成员的前科。

　　孔晰摩挲手腕上的青色手环。

　　阳光明媚得过头了。

　　手机上，群里的对话还在继续推进，话题又绕进了其他领域。

　　一切的一切如一辆破铜烂铁拼成的汽车一样，以别扭且一触即溃的态势往前行进。

　　——好消息是暂时还不会散架。

　　——对，还不会散架。计划本来就是要在执行过程中不断修正的。换句话说，一切仍在掌握之中。

　　——我是推动这一切的人。是重生者。在别人眼里，我才应该是最大的谜团。

　　——现在该庆祝庆祝才是。

　　他完全丧失了等待施仁与的兴致。他起身，头也不回地向地铁站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