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列内燃机车,徐徐地驶进了青岛站。钱广钱大叔、和他那没过门儿的女婿洪晓涛,随着拥挤的人流出了站。两个人糊里糊涂地跟在几个一块儿下车的旅客后面,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停下。钱大叔凭着自己年轻的时候,曾经两次到过青岛的一些记忆。说他们走到方向是向西。可洪晓涛却指着手中的一张《QD市区交通图》,硬说他们走到方向是向北。还说什么南下、北上,左东、右西,讲了一些钱大叔从来就没有听说过的大道理。翁婿俩一时争执不下,便问了路人、才知道是向东。洪晓涛找了一个执勤的民警,终于问清楚了路线。两人坐上市郊车,一直到了《青岛物资交易会》的会址,才下了车。
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两个人参观起来。眼前都是来自世界各国、和国内各地厂家的最新产品,既美观、又大方。体现着时代的新气息、引领着世界的新潮流。由于是改革开放初期,人们大都还没有见过什么大的世面。很多产品,翁婿俩根本不知道是些啥东西。却被眼前这琳琅满目、应有尽有的新鲜玩意儿,给弄的眼花缭乱、目无暇接。
钱大叔走累了,便和洪晓涛就近找了一排连椅、坐下来休息。连椅上事先坐着一个戴眼镜、穿西服、文质彬彬的年轻人。手里拿着一份报纸,津津有味地看着报纸上的各种信息。见有人来,戴眼镜的年轻人连忙欠了一下身、礼貌地往旁让了让。
“谢谢!”钱大叔拿出从电视里学来的姿势,大大方方地冲着对方点头笑了笑,然后和洪晓涛坐了下来。双方各有礼貌,便亲切地交谈起来。三人越谈越投机、越啦越近乎。尽管钱大叔装腔作势地拿着官架、打着官腔,但几番言语对话下来,他的身份、能力、和来意,都被对方摸了个一清二楚。
“您请抽烟。”戴眼镜的年轻人,拿出了一盒加长嘴儿的进口烟,用中指弹出一只,微笑着冲钱大叔递了过来。
钱大叔连忙从口袋里拿出过生日那天,洪晓涛孝敬给他的那盒《大前门》。从里面抽出一支,冲着年轻人晃了晃,说:“一样、一样。”
年轻人客气地笑了笑,拿出打火机,“啪”地一声打着火、送到了钱大叔面前。钱大叔欠身点着烟,礼貌地直起身来说了声:“谢谢!”
年轻人自己也点着烟,吐出一口烟圈圈儿。镜片后一双小眼睛,露出了狡黠的目光。微笑地审视着翁婿两人身上,那股子土不土、洋不洋,城不城、乡不乡的别扭劲儿。略有所思后,便故意问:“请问,二位高就哪市厂家。屈驾青岛,谈何业务?”
还没等钱大叔回答,洪晓涛便抢先站起来。指着钱大叔介绍说:“这位是、我们《白铁加工厂》的钱厂长。本人姓洪,主管本厂的采购和销售。”
年轻人听后表现的好像很惊讶,连忙站起来,毕恭毕敬地说道:“哎呀,原来二位都是厂家的领导和前辈。失敬、失敬!”
钱大叔也跟着站起来,握着年轻人的手。谦和地笑了笑,然后又装出一副很随和的样子来说道:“好说、好说。还没请教、小同志您的尊姓大名、在哪里发财呀?”
年轻人自我介绍说:“鄙,姓王、名诚。是本市物资局、供销科的业务员。大学毕业,刚刚参加工作。第一次跟随我们科长,出来学谈业务。没有什么经验,还望二位同仁、前辈、领导。多多指教、多多指教!”说完,还掏出工作证、恭恭敬敬地交给了钱大叔。
钱大叔大大方方地接过来,打开红本本儿,一副上级领导、做审查工作时的样子看了看,心中暗暗高兴。还给了年轻人,气派十足地回答说:“啊。原来是小王同志呀?幸会、幸会!我们也是刚刚上马的乡镇小厂。你们物资局,可是百业之中的总后勤。有关业务上的事情,还望王业务员多多提供方便才是呀!”
王诚摘下眼镜,一边用手帕擦着镜片问:“不知钱厂长和洪科长此次前来,带来什么新的产品。能否拿出样品,让在下开开眼界?”
钱大叔连忙扔掉烟头、歉意地回答说:“哎呀,实在抱歉。本人走的仓促,没带样品。本厂的主要产品有:白铁烟囱、水桶、鱼盘、炸油炉,和一般的白铁家庭用具。还可承接加工一般厂家、所用的白铁零部配件等。贵部若有需要,本厂一定尽其所能,提供帮助。”
王诚听后,竟然像是如获至宝。高兴地说道:“哎呀,真是太好了!本局在市内,刚刚办起一个规模不小的土产杂品商店。贵厂产品,正好是小店销售的对象。钱厂长、洪科长,能否就此立个合同,给本局予以优先供应?”
钱大叔这下可真的为难了。他这次出来,主要是想倒弄一些紧缺的白铁材料回去,卖个好价钱。至于白铁产品的推销,目前还没有这个打算。为了不让对方看出破绽,于是、就不得不编排理由推辞说:“哎呀,实在抱歉。由于目前本厂原料紧缺,没有存货。小王同志,能否先助本人一臂之力,给弄几包白铁呀?”
王诚眨巴眨巴眼,几乎完全明白了两人此行的目的。为了稳住两人,便继续装萌充嫩。自语道:“镀锌板?”接着就问:“镀锌板的规格型号太多了,不知二位前辈领导,所需那些规格型号的?”
钱大叔扳着指头回答说:“零点五毫米、一百五乘两百的,零点四毫米、一百五乘两百的,零点三五毫米、一百五乘两百的,零点七五毫米、一百五乘两百的,雪花白铁。国产进口的都可以。这些型号的黑铁板,也行。”
王诚听完了钱大叔所需要的这些原料后。却装作有些为难了。他告诉钱大叔说:“据在下所知,贵厂所需要的这些规格型号的板材,目前都属紧缺物资。本局存货,早已售光。刚从日本、美国、西德、上海等地高价购进的,目前还在码头上卸船。二位领导,实在对不起、在下帮不上你们什么忙。”
钱大叔立即放下架子,时才那种傲慢的高大形象,一下子荡然无存。装作哭丧起脸,哀求说:“王同志呀,不瞒您说,小厂由于进不来原料,眼看就要关门了。全厂几百张嘴,还等着吃饭。小王同志,你看能不能想想办法,帮帮我们。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王诚低头想了想,商量说:“我看不如这样吧。二位领导请稍侯,我去找找我们科长。局里购销这方面的资源,基本上都掌握在他一个人的手里。为了咱们今后拓展业务关系,看他能否有办法施以援手。”
钱大叔连忙拉起王诚的手,激动地连声说:“谢谢!”。还一再强调,说绝不会让他白忙活,事成之后,必有重谢!要他快去快回。王诚谦然一笑摆摆手,然后就就匆匆忙忙地起身离开了。
不多一会儿的功夫,王诚领来了一个五十多岁的精瘦老头子。指着老头子,向钱大叔和洪晓涛介绍说:“这就是我们黎科长。科长,他们就是我跟您说的,钱厂长和洪科长。”瘦老头儿热情地拉起钱大叔的手,声音沙哑地说道:“欢迎你们到青岛来。不知钱厂长叫来老朽,有何吩咐?”
钱大叔故意咳嗽了两声,又打起了官腔:“事情呢,是这样的。听小王同志介绍说,贵局刚刚从日本、美国、西德、上海等地,购进一批镀锌板。我们想请黎科长帮帮忙,为本厂解决部分原料问题。还望黎科长施以援手、给于帮助。事后,必当重谢!”
这位黎科长没有立即回答钱大叔的话,只是一边低头抽着烟、沉思了会儿。然后抬头瞥了王诚一眼,抱怨道:“小王啊,你的嘴怎么那么快?又给我找麻烦!别说那批镀锌板,目前还在码头上卸船。即便就是运回到局里,光原来的关系户,都分不过来呀!你怎么又……?唉!”
望着王诚挨批评,被吓得耷拉着脑袋、那个委屈害怕的样子,钱大叔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于是就急忙解释说:“黎科长。小王同志呀,也是在为贵局在市内新开的土产杂品商店着想。贵局为本厂解决原料、本厂又可为贵局提供产品。以后,咱们不也是关系户吗?况且事成之后,我们还可按照百分之五,付给二位提成。这两全其美的好事情,黎科长您何乐而不为呢?”
王诚也殷勤地附和道:“是啊科长。钱厂长说的,也没错。既然都是关系户,况且以后、咱们还有求于钱厂长。科长,咱们不如……?”
瘦老头一边抽烟、一边假装皱眉深思着,样子像是很为难。他来来回回地跺了好几个圈子后,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小王啊。你还很年轻,不知道工作中的难处。几包镀锌板,倒也没什么。可万一有人借此小题大做,局领导追究下来,那麻烦、还是很大的!毕竟,钱厂长和咱们是初交。他们的事情,咱们暂时还没有列入到计划之中去。实施起来,是有一定难度的!”
王诚建议说:“科长。我看咱们不如来他一个先斩后奏、直接在码头上,就批给钱厂长他们几包。万一局领导知道了、追究下来,咱们就跟他解释。这也是为了咱们局里、今后的利益着想吗!”
瘦老头诙谐地笑了,一副很无可奈何的样子说:“看来,你们早就商量好了。是合起伙来,算计我这个不中用的老头子呀!”
四个人都笑了,因为各自心中都有小算盘,所以,都笑得很开心。乍一看上去,像是开诚布公和谐的很。四个人就这么说说笑笑、走出了《物资经贸交易会》场。坐进了一辆出租轿车,向着位于海边的码头货场驶去。
四个人在码头货场下了车,瘦老头格外热情,引领大家来到一排刚卸完船的货堆前。介绍说:“这是零点五毫米、一百五乘两百的,那是零点四毫米、一百五乘两百的。那里是零点三五毫米、和零点七五毫米的。这是日本产的、那是美国产的。那边是西德、和本国上海产的。咱们两家是第一次合作,为显诚意,就先批给你们几包日本产的。钱厂长,怎么样?兄弟我够意思吧!”
钱大叔感激万分,握起瘦老头儿的手,一连声地说:“谢谢!”。望着那些在阳光下,闪着银辉的白铁包,心里简直乐开了花!暗暗庆幸自己走了狗屎运。得意地在心里算计着,来回这么一倒腾,不仅立马就能还上骗来的本钱,而且还能净赚一大笔!钱大叔越想越高兴,连忙又掏出了那包《大前门》,抽出三支、递给瘦老头和王诚各一支,自己也点上一支,激动地说:“黎科长呀,您可是帮了我们的大忙了!真的不知道,应该怎样感谢您才好哇!”
瘦老头却狡黠地笑了笑,回答说:“钱厂长。这‘谢’字吗?就免了。只是以后,贵厂若有了什么新的花样儿产品,可不要忘记老朋友哟!”
钱大叔连忙点头表示说:“那是、那是。只要黎科长有用本厂之时,本厂一定全力以赴、有求必应!”
瘦老头高兴极了,伸出拇指称赞道:“好!钱厂长真乃爽快之人,我黎某没有看错朋友!”四个人各自得意,都爽快地笑了。瘦老头首先止住笑,问:“此次交易,不知钱厂长支付的方式,是用现金、还是支票。”
钱大叔拍了拍身上背着的黑皮包,说:“我们是第一次交易,本人带的是现金。”
瘦老头略有所思,微微点了一下头,说:“也好。”然后又冲王诚问:“小王。带发票没有?”
王诚拉开公文包,拿出一本单据,朝瘦老头晃了晃:“科长。我带着呢!”
瘦老头沉吟了半天,心情沉重地说了句:“那就开票吧!”说完,便抑郁着脸低下了头。看他那个心疼的样子,好像是丢了什么心肝宝贝似地、还直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