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求情
迷龙被绑了手,显然不可能攀上巨石一样的南天门的峰顶,于是往岔里跑。
他站在这条岔道的尽头,往下看去,怒江小成了一条细线。
这面的山峰是一个大于七十度的坡度,人根本无法正常站立和行走。
于是,迷龙回头跑了两步,看着追上来的一群老兵,和紧追其后的新丁,生气且无奈地说:“打!老子的一颗好头由你们弹!弹痛快了给老子松开!”
然后,他忍耻负重地低下了头。
一群人沉默了,倒也不弹了,推推擞擞推出几个人到前面去――不辣、豆饼、蛇屁股、阿译、孟烦了、要麻、康丫、董刀,还有张阳,他们拿下了肩上的枪。
拉栓上弹。
“王八羔子,真打呀?”迷龙有些呆了。
郝兽医的脸都快皱成了苦瓜:“迷龙,麻烦你扳着手指头算算,这一路上你惹了多少事,够枪毙几回了?”
“我咋扳手指头呀?豆饼你给我松开。”
豆饼傻不楞地真打算去解,孟烦了忙给喝住了:“豆饼,你脖子上的六斤半不要了?你解开他,他要是不跑,我是他灰孙子。”
迷龙于是望望天,欲哭无泪:“不仗义啊你们。死啦死啦也不仗义。”
“他是团座,用不着跟你仗义――阿译营座,你说是不是?”孟烦了问阿译。
不等阿译说话,迷龙立即开骂:“瘪犊子营座,他的嘴跟棉裤腰似的,一问就松口,就是他害的我!”
阿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孟烦了继续说:“他没害你。我们就是来送你上路的。”
迷龙说:“我还就不信了,瞅瞅哪个王八羔子死不仗义的先开枪!”
“哥儿几个,我数一二三。”孟烦了举枪开始数。
迷龙急忙打断了他:“嗳!嗳!大事忘了,带我老婆孩回禅达成不?”
孟烦了立即答应他:“行行。一二……”
迷龙又叫:“烦啦你别猴急成不?!耽误不了你拉泡屎的功夫!”
不辣说:“有屁快放,该走就走。国难当头,你留点儿时间给我们打小日本,行吗?”
“对了……叫我老婆别给我守寡。”
蛇屁股提醒他:“才见面,她不会给你守寡的啦。”
迷龙看着大家:“对了,哥几个,你们说我是不是亏得慌啊?”
孟烦了说:“你不亏。上辈子欠她的,全攒这辈子还了。”
迷龙根本不想死,想着各种理由拖延时间:“我说那个谁啊,我渴。”
一群人面面相觑。
终于,豆饼解下了水壶,给他喝水。
喝完了水,迷龙开始嚎啕,没有真的哭,干打雷,不下雨:“爷们儿喂~我不仗义的弟兄们,良心叫狗吃了,你们就真忍心看我去死啊?没有人帮我求个情啊?”
大家愣着神。
不辣冲他大叫:“早给你求过啦!”
迷龙叫道:“再求一次啊!”
孟烦了直接怼他:“你还有什么孬事没干?什么屁话没说?你这样的待在哪儿都是个祸害,你呆过的军队最好直接散伙!你说死啦死啦留着你干什么?”
“我好好做人啊!他说什么我都听了,你去跟他说,他是玉皇大帝太上老君,他就崩个屁我都猛吸……
别!别!这么说能整死我。
你说他……是个大好人,我说真的,他不是东北人,可是个好人,我愿意跟他干。
你跟他说,谁还能象我这么使机枪的?不辣你行吗?你们看我机枪使的,啧啧。”
迷龙最后居然开始自我陶醉起来。
不辣上去又给他弹了一个脑瓜崩儿。
郝兽医最终说:“烦啦,你就再去给他说说吧。”
“我不去。当官的去,阿译去。”
阿译也算知道自己的能耐:“真想让迷龙死就让我去。”
最终,一群人看向了张阳。在他们心中,张阳算是死啦死啦比较信任的人。
孟烦了说:“张连长,你去。这个时候,你该站出来说句话了。”
在众人汇聚的眼光中,张阳看向了迷龙:“迷龙,你也知道,无规矩不成方圆,更何况这里是军队。军人就该有军人的样子,就应该遵守军纪!
我知道,死啦死啦舍不得真的杀了你,但你自己要记住今天发生的事情。如果你依旧死不悔改,得不了教训,总有一天,你的所做所为,真的会要了你的命!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说完,张阳走了,去找龙文章求情。
迷龙的老婆还跪在那里。
现在大家都知道了,迷龙的老婆叫上官戒慈。
死啦死啦向身边的一个小年青发话:“去找些人来,帮人把棺柩入土了。”
那小子得了命令,以一种打仗的速度去了。
死啦死啦向着棺柩鞠了一个躬――这也是他能对一个素味平生的死者表示出来的最大敬意。
他看着上官戒慈道:“你断送掉的这个男人,说不定能杀掉成百上千的日军,现在却被名存实亡的军纪打发了!”
上官戒慈说:“我看过这样太多的杀戮了。”
死啦死啦站住了,回头看了一眼:“这一回可以不用再看了。你可以跟着我们走,过了怒江,去一个你觉得适合的地方。我们还得在这里做你看烦了的事情――杀了我最好的机枪手。”
上官戒慈说:“你这种人,我也看得太多了。”
死啦死啦看着那女人的背影,但对方并没打算让他看背影,她仍跪在地上,但用一种非常大方的仪态调过了身来,她第一次让人看见了她的正脸,因为她已经把自己的脸清理干净了,她不喜欢被人看见她的困窘与潦倒。
张阳、孟烦了和康丫正巧来了,在死啦死啦的左近愣住。
这也是他们,甚至是张阳第一次看见上官戒慈长什么样子,她一直低着头披着头,连迷龙都没有看见过她的正脸。
此时的她,如出水的芙蓉,如张开的荷花。
少了一份女人的妩媚,但多了一份英姿飒爽。
上官戒慈平静地说道:“我在这里已经好几天了。没有人愿意伸出手帮我,没有人会真心实意的付出。有的只是贪婪,好色,占有。
但是他不同。
我能感觉的出来,他没有那种肮脏龌龊的想法,他心里想的先是帮我,然后真心希望我能成为他的老婆,成为他的另一半。
当他毫不犹豫地说出要带我和雷宝回家,哪怕他死了,也让他屁股后面的兄弟们送我们回家的时候,那一刻,我就是他的人了,我的心已经交给他了。
所以,现在,我是他的媳妇,是他的老婆!
你要是杀了他,我会……以命换一命!”
好一个刚烈的女子。
一字一句,重若千金。
康丫开口道:“团座,张连长找你,说有要事商议……”
死啦死啦在愣神中,忽然猛烈地挥手:“商议个屁?放啦放啦!”
张阳早知道这种结果,所以并不感到意外。
孟烦了和康丫哑然地看着死啦死啦。
这时,小死忠已经拉过来一班人准备给死者下葬。
死啦死啦瞧也不瞧眼前恭立的下属们,他挥着他的手:“没听见?死人埋啦!活人放啦!”
于是,埋死人的拥向棺柩,而康丫则飞跑着去峰顶宣布迷龙的赦免令。
龙文章的身体有点儿摇摇欲坠,他用手摸着身后的沟坎,慢慢坐下,然后将身体和头颅都斜靠了。
那双充满无奈的眼睛,凝望了一会儿天空,然后悄然闭上,支撑脖子的力气似乎消失了,顺着沟坎彻底倒了下去。
他实在太累了,身体累,也心累。
张阳能理解龙文章的那种疲倦,他懂。
一群人终于回来了。
看见累倒睡着的团座后,有人茫然,有人怯怯地上前一步,有人怯怯的地后退一步。
龙文章就这样睡着了,在队伍即将开拔的时候闭上了眼睛,实际上,十五分钟前部队就应该向“行天渡”进发。
因为迷龙,耽搁了。
“团座?……死啦死啦?”孟烦了轻声叫他。
全无动静,于是孟烦了轻轻摇晃。
炮声在远远的背山又响了起来,曾经摆脱了日军几天之久,但现在它又追上来了。
“团长!”孟烦了摇着他,“日军追上来啦!”
“他太累了,让他睡一会儿吧。”张阳转身,以连长身份命令道:“先头部队立即开拔下山,后面的,留下来,阻击日军!”
有一部分人得了命令,开始拔步下山,又有一小群兵不再听从他的命令,自发下山。
“白眼狼!他没扔了你们,你们却扔下了他!”孟烦了冲那些人吼叫。
但无济于事。
埋掉了棺材的小死忠们从林子里出来,迷龙老婆和雷宝儿跟在后边。
死忠们帮不上什么忙,他们盲目的崇拜让他们几乎丧失了判断力,只会茫然跟从,甚至听着远处的炮声生出了怯意。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脱离大部队,零散地下山。
因为,家就在前方,只不过隔了一条江的距离。
跨过眼前的怒江,他们就能回家了!
所以,这个由上千人组成的团,因为回家的渴望,将要分崩离析。
偏偏在最重要的关头,他睡着了。
精神支柱倒了下去,失去了他的指挥,这支刚刚凝聚而成的队伍,重新变成了一盘散沙,在南天门上终于散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