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一切都是浮云
战斗结束,硝烟在散。
站着的,躺着的,坐着的,喘息着的,像康丫一样放弃追击的。
死啦死啦把他们踢了起来,而迷龙把一面日本军旗拔下来给扔了。
孟烦了呆呆看着张阳,那一幕,依旧不能让他回魂,他想不明白,张阳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为了救康丫,几乎完全是在拼命。
被他们从山顶赶下去的日军足足有一百多人。
两个加强小队,斥候绝对没有这么大的规模,甚至他们已经在峰顶插上了军旗。
没死的人傻呵呵地乐,尤其是康丫,笑嘻嘻地诉说他脚踹鬼子的故事,而不知道,刚才要不是张阳,他早已经见了阎罗。
在死啦死啦的带领下,他们把占据绝对制高点的敌军赶回了丛林里吃草。
死啦死啦说的对,他们在那个时候,冲向的确实是一条巨大的恶犬。
然而,他们同样龇出了他们以为早已经退化没了的獠牙,大声吼叫着,朝着恶犬咬了下去。
死啦死啦一刻不停,高喊着:“筑防!没死的都起来筑防!”
孟烦了在死啦死啦叫喊之前就已经躺倒了,看着康丫,傻呵呵地乐。
康丫对他说:“小太爷又想逃工啊?”
孟烦了似乎想通了张阳的所做所为,有点儿歇斯底里地轻笑:“康丫,我总觉得咱们的张连长……能预测未来,还能逢凶化吉。”
“啊?你还相信算命?”康丫说。
孟烦了想象着刚才的一幕,如果换成康丫,在五个鬼子的包围下,绝没有逃走的可能。
“贱人贱命,你一个找死货打这种烂仗,我敢肯定,要不是张连长,你的这条狗命早就死翘了!”
康丫笑得颇为得意:“谁命贱?老子有汽车开那会儿,油门一响,黄金万两,你们这帮灰孙子才贱得过灰老鼠。”
一向嘴碎的孟烦了居然说不过康丫,因为他没有证明他说的都是真的。
他很确信,是张阳救了康丫一命。
此时,死啦死啦在一个遥远之极的距离喝叱着。
阿译带着豆饼和一帮身上没有硝烟痕迹的人在挖散兵坑。
他们用少得可怜的一点儿工兵工具,甚至连刺刀和饭盒都用上了,但效率非常不好。
距离很远,喝叱声此起彼伏:“林营座,这是你们为兄弟们挖的散兵坑吗?你自己蹲下去试试。”
阿译只好蹲了,那坑又窄又浅,阿译只好抱了膝,像极了拉屎的姿势,而且他的整个脑袋很无辜地露在了外边。
死啦死啦责问他:“要擦屁股纸吗?这是屎坑还是散兵坑?弟兄们把脑袋交给你们,你们却只负责保护他们的屁股?”
阿译只好苦着脸解释:“工具太少了。这土又硬又难挖,是硬胶土哦。”
“列位是在受罚,山顶已经开打,你们却还在半山腰上爬,让你们的袍泽兄弟以寡击众。如果他们也像你们一样差劲,我们早就被日军分几口吃掉了。我看得出你们很抱歉,能不能让你们的歉意变成够深的散兵坑呢?”
“能……可是,我不是怯战。”阿译坚持说。
死啦死啦说:“我知道你们是体质弱,营养不良,可还有一个死瘸子居然一直跑在我的身边……你们去问问,他是如何做到的!”
现在,死啦死啦突然想起了三米之内的事情,于是四处寻找,然后发现了很远处拿着望远镜四处观察的孟凡了。
“传令兵,三米以内,一个耳光扇到的位置!”
孟烦了悻悻地放下望远镜,让一切回到一个正常的距离。
死啦死啦看了一眼筋疲力尽仍没有歇息过来的孟烦了,转过身,对着张阳下达了最新的任务:“张连长,你去检查阵地!”
然后,他看了一眼像死心眼儿一样还在坑底使劲刨土的阿译:“挖不下去,你不知道可以往上垒的吗?我的营座爷爷!”
这个时候,张阳走了过去:“林营长,构筑临时散兵坑和战壕,能藏住人就行,搬一些石块、树木,沿着坑的周围垒起来,半人高,加上你向下挖的浅沟,足够藏人了。”
死啦死啦惊诧地看了张阳一眼。
张阳最近总会让他惊诧,甚至是刮目相看,他越来越看不透这个人的心思。
张阳执行了巡检的命令,从孟烦了手中借到了望远镜,用望远镜巡视着山腰的林子。
日军不见踪影。
一侧的树枝刚动了一下,一发子弹就已经飞了过去。
他寻找根源,用望远镜看着趴在一堆石头里的蛇屁股,刚才是他开的枪。
蛇屁股在望远镜里冲着他咧嘴一笑:“小鬼子们都改娘娘腔了,光挨打不还手。”
张阳嘱咐他:“节省子弹。”
这处没有什么情况,他走向山的另一侧。
迷龙正拿着他的机枪在发愁,这家伙总拿机枪当开山大斧使,现在可招了报应,俩条脚架砸成了一条脚架,显然是再也无法固定射击了。
“咋整?”
“找日本天皇赔呗。”张阳随口搪塞。
迷龙呸了一口,而豆饼怯怯地把几个备用弹匣递给了他。
迷龙立刻开始发威:“老子冲锋陷阵的时候你跑哪里去了?”
豆饼如临大祸:“爬……爬……正爬半山腰……。”
张阳不想殃及池鱼,赶紧走开,身后的殴打声和呼痛声不绝于耳。
张阳巡视了整个阵地,说真的,对攻击意志旺盛的日军,它是居高临下的宝地,但对只有防御能力他们,可真不咋的。
不仅因为阿译的散兵坑始终深入不下去,更因为它在一个很容易被炮兵收拾到的山顶,光秃秃的一览无余。
张阳甚至觉得,它还不如山腰上日军退进去的树林。
检查完毕后,他走到死啦死啦的面前,面色凝重地说道:“凭你的这点人,根本守不住南天门!”
死啦死啦从他的手里拿过望远镜,观察着怒江对岸的情况。
东岸曾经和迷龙对话过的特务营长官,也用望远镜在观察着这边的山头。
他看起来是个营长,但比阿译远为油滑,更是一个无能的营长。
到了现在,他的阵地仍然一团糟糕,在把桥炸掉后就没做过任何的战斗准备。
他的大部分部下都在发呆,眼睁睁看着过了江向禅达奔进的溃兵与难民,小部分在往车上搬着东西,战壕里竟然连机枪的枪位都空着,更没几个人站岗放哨。
南天门上的战斗似乎与他们无关,他们只是做好了随时撤退的准备。
看着江对岸的情况就知道,这群人再一次变成了弃卒。
孟烦了走了过来,到了一耳光能扇到的距离站住,喘了一口气道:“特务营连一兵一卒的增援都没有来过,他们是直属,我们就是帮来历不明的野货,就更不会有增援。”
死啦死啦只管抢了望远镜自己去看:“早晚会有的。你的屁股上着了火,当然嫌救火的来得慢。”
张阳说:“本来可以挟怒江天险,守住咽喉要道,可惜提前收拾好了包裹细软,就这份斗志,想赢都难。”
死啦死啦一边往对岸看,一边说:“怒江是西南最后的天险,多半已经是上峰死令的最后防线。我猜指挥部现在比东西两岸更像一锅粥,这是淘金的筛子,淘尽苟且混世的家伙,这个时候敢站出来的——肯定是不怕掉脑袋又会打仗的。好事,好事!”
张阳很想说一句:团座大人,您错了,虞啸卿也是那样的人!
孟烦了瞪着死啦死啦的侧脸:“好事?这一千人马上就要在这里死光了。哦,不对,是八百,为了抢这秃山已经死了两百多人。”
“南天门,是座神山。神庙、神树、神石、神山,你说南天门是秃山,是要遭天谴的,一个闪电劈叉你。”
死啦死啦在孟烦了的头顶模仿了一个闪电动作。
孟烦了继续反驳:“可我们抢到的,就是一座秃山头。硬胶土,火山石,没筑防工具,阿译就算吐血也啃不下去几寸,到时候,还得在小屎坑里放枪,露出半颗脑袋,去迎接飞过来的炮弹。”
张阳说:“要是现在有架运输机就好了。”
死啦死啦瞄了他一眼:“你很想飞去东岸?”
张阳又道:“你带领的这八百人,不过怒江,一切都是浮云。”
又听到了“浮云”两个字,死啦死啦和孟烦了两个人同时愣住了。
想当初,张阳也是这样说的。
龙文章体会着张阳话里的真正意思,他知道,自己刚刚收拢起来的这个团,是绝对不能过江的。
“你们知道,我是靠什么把这堆沙子拢在一起的?
是望梅止渴、画饼充饥、回家的空头许诺!
过了江,那一条道分成了几十上百条,大家有的是去处,一窝蜂,猢狲散,谁还理空头许诺?
到了江那边,我怕要连个班也剩不下来。
你们不知道仗怎么打赢,但总知道为什么屡战屡败吧?”
张阳点头:“说的没错。所以,这是一场必败的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