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防炮洞里的谈话
说来说去,死啦死啦立即拉回讨要物资的话题:对啦,我想起来了川军团最要紧的是什么啦。主力团营一级、特务营连一级都有美军派的人员去教授指导,美国武器好用,可不是搂火就完了。我们总也需要有个美国人教吧?”
虞啸卿瞪了他一会儿:“你是讨债的吗?”
死啦死啦说:“我是要饭的。”
虞啸今天卿的心情似乎真是很不错,仍是铁面无私,但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他把话题又扯到天窗上去了:“这是重榴弹炮砸的吧?没爆炸?没死人?”
死啦死啦说:“吓疯一个。”
虞啸卿点头:“这么大一个玩意落下来,吓疯了不奇怪。”
死啦死啦自豪地说:“疯了又好啦。此人——师座请往这里看——即是这位。”
孟烦了只好很冷酷地向虞啸卿敬礼。
虞啸卿瞄了瞄孟烦了:“这家伙……立正八字撇,是腿脚不好吗?”
死啦死啦解释说:“被日本人拿刺刀捅的,那时候穷,没有消炎药,后来里面流脓,做了手术后好多了。”
虞啸卿对孟烦了的兴趣还不如那个破洞,问:“怎么不填上?”
死啦死啦说:“不碍事,日本人现在越耗越穷,咱们倒是越来越阔,听说师座现在都有坦克啦,一零五火炮都有了,六零炮有很多,二零小炮都快闲置不用啦。而川军团就只有一门炮,五根手指不一样长啊。”
虞啸卿看起来很想给死啦死啦一个大嘴巴子。“我说你的傲气呢?一来,就围着我嗡嗡的,好像一个……”
死啦死啦接话:“苍蝇。”
虞啸卿立即纠正:“是一个软磨硬泡的乞丐。”
他回头瞄了张阳一眼:“你们团不是有个军需,看看人家的觉悟,自己掏腰包请全团的人吃饭。”
死啦死啦说:“师座,我家里没有金山银山,没有一个有钱的爹,上辈子和这辈子全是穷人,真是穷怕了,饿疯了。”
虞啸卿说:“我曾经给过你吃饱的机会,可是你自己不要,没抓住。”
死啦死啦回答:“因为傲气,做人得有傲骨。既然接了那面旗,就要善始善终。”
虞啸卿瞪了他一会儿,对着他的脸虚拍了一下:“做人就是这样。有人向左,有人向右。还有的左右奉迎,最后一种人,才能吃的开。但,我不喜欢。”
死啦死啦问:“师座是哪种人?”
虞啸卿倒有些自嘲起来:“我是取必有舍,得必有失。左右二者,只选其一,绝不奉迎。”
死啦死啦道:“师座的正直性格,容易受到赏识,但也容易得罪人。”
虞啸卿说:“要不我教你一个升官的妙诀?等我战死了,下回换个师座问你怎么不把坑填上,你就说开个天窗心里亮堂,抬头就能看见天上的死人,好记得卧薪尝胆、马革裹尸。”
虞啸卿一直呆在防炮洞里,显得好悠闲。
“师座当初就是这样升的吧?”
“我被重用,是因为听了唐副师座的话,拒掉一个屁用没有的虚衔,说什么不克南天门不受将衔。会打仗就是会打仗,不会,有没有这个衔照旧不会。”
他看起来有些悲愤:“人啊,经常故意做出一些表演给人看,演着演着,最后连自己都不知道真假了。真他妈的悲哀!”
死啦死啦说:“师座节哀顺变。”
虞啸卿怒道:“再损我,命令你割了自己的舌头。你跟我作对,我跟上面某些不思进取的庸人作对,各念一本经——但无论如何,自己的面要亮堂。”
死啦死啦说:“师座偏心,我心里不亮堂。”
虞啸卿道:“你是逆潮而动、独拒日军于南天门之上的那个妖孽。妖者,诡变之妖;孽者,鬼计之孽。思考问题总是出其不意,当初,在祭旗坡上放走日军,是我错怪你了。”
死啦死啦真诚地说:“您不用多说,我心里已经亮堂多了。师座一心为国,在乱世中,您就是我心中难得的亮堂。”
这一句,算是拍马屁了。
虞啸卿看起来心里舒畅多了:“你心里亮不亮堂,我管不着,我不是来开导你的,我只是来逛逛自己最不堪的阵地,看看最不堪的士兵——你没让我失望,你的兵终于像个兵的样子了。”
“都是师座严格要求……还有我,不,功劳最大的还是张排长,一切都是他训导的!”
虞啸卿忍不住再看了张阳一眼,脸色显得更加放松:“你说怎么回事?我手底下那帮家伙从来不开玩笑。‘是的,师座;属下誓死追随。’他们不是屁精,我身边不容屁精,可说话总是一板一眼的,真的好无聊。”
死啦死啦问:“师座从不歇息,一天只睡四个小时,今天却悠哉游哉跑到这里来跟我瞎扯……”
虞啸卿道:“是被你骗来的。你以过江侦查的名义干私活,见了我,也不怕追究,还一门心思要这要那。”
死啦死啦立即谄媚涎笑:“师座今天忧心忡忡,喜忧参半,话里话外又是感慨,又是人生冷暖、世间苍凉……是不是没仗打,很无聊?”
虞啸卿问:“我看起来有那么无聊吗?”
死啦死啦答:“人得一知己足矣,不是什么时候都有个可以说话的人。其实,师座您自己也知道,您的手下为什么不和您开玩笑。”
“为何?”
“除了‘国’、‘民’、‘军’三字,师座别无他顾,弄得那帮年青人也学习您,个个都快成木头了。”
虞啸卿反问:“你的意思是,我也是块木头?”
“除了以虞师之力拿下南天门,用您的刀砍下竹内连山的脑袋,师座来禅达还想过第二件事情吗?”
虞啸卿承认:“有。不光一个竹内,是所有的——所有欲斩我民族之头颅的日本人,包括伪军走狗,我都要去砍了他们的脑袋。”
他忽然笑了,难得一见的微笑:“可我真要那样做了,不出几天,就要沦落到比你还惨的境地,我的上峰会治我一个野蛮乱政的罪名。”
死啦死啦和虞啸卿,包括站在一旁的张阳和孟烦了,他们心中都清楚,有些事情,不是一个人说了算,若是损害了一群人的利益,他们会想方设法地弄死你。
虞啸卿在屋里踱了两圈,他拿起孟烦了的中正步枪,在手上掂了掂,又还回去,抓起张阳的春田狙击步枪,架在了枪眼上,再询问似地看了看死啦死啦。
死啦死啦说:“但射无妨。美国人的飞机,中国人的血肉,已经把日本人消耗得差不多啦。现在一发三七炮弹过去,最多换两发七五炮弹。”
于是,虞啸卿拉栓上弹射击。
射击动作非常标准。
虞啸卿的确是一个杀人如麻的老手,很快打出了五发子弹。
“好枪!”他赞叹一句,过了过狙击的瘾。
南天门上一片死寂,并不因为他是一师之尊就向他开炮。
虞啸卿突然很严肃地宣誓:“我在这里以枪弹为誓,此仗必殚精竭虑,哪怕粉身碎骨!百年国耻,就算用尽最后一兵一卒,一枪一弹,乃至流尽最后一滴血,我也绝不放弃!”
死啦死啦、张阳、孟烦了三人直愣愣看着他。
虽然这是一个很严肃的宣誓,是一个神圣的宣言,但在张阳看来,虞啸卿似乎有点儿像得了一个大病。
虞啸卿终于想起来了:“龙团长,你这家伙,一天一炮就没停过,搞得老子睡觉不安稳!”
死啦死啦只好不出声的干笑,“这次亲自来,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
虞啸卿说:“算你猜对了,你也知道驻印的远征军早已开始反攻。只有咱们滇西这边,是谈了撕,撕了改,改了再谈,我做孙子、扮英雄、装乖乖,就差派一支敢死队过去,把他们的谈判桌给炸了。”
死啦死啦说:“只有拿着枪,拿着炮,在谈判桌上说话才硬气,其他的都不管用。”
虞啸卿点头:“现在好了,滇西的攻势已定。我师与竹内打交道已久,当仁不让,攻打南天门之战,我师为前锋!”
他是如此的兴奋,在这屋里走来走去,最后都呆不住了。
“这地方呆久了憋气,走,陪我出去看看南天门。”
其实,今天虞啸卿过来,胡诌八扯地乱说一通,最后简明扼要地总结一下,就是——虞师要攻打南天门了,川军团请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