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使诡计埋下祸根惊蛰前暗藏杀机
书房内换了三次蜡烛,重沏了好几次茶,武中合此时也换了个角色,俨然一副上校站长的派头,单刀直入地问老上官:“这样吧上官参议,你曾为党国要员,现在要走哪条路你给个明话,我也好给上面有个回复。不管今天怎么个结论,你我说到为止。”武中合眉毛一紧,连说话口气和称呼都变了。
老上官看武中合摆出架势,也就把话挑了个明白:“武站长金口玉言用心良苦,老夫心中自然明白,所谓浪起潮涌,方能摧枯拉朽,羊无头不走,雁无头不飞。如今豫西群雄风起,若张执嵩倘在,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如今是非一人不可统领全局,所谓知子莫如父,犬子平儿非武站长鸿猷大谋,不足以胜此重任,更无力聚乱蜂于一巢。”老上官起身在屋里踱了两个来回后又说:“老夫有一人可荐,如果他能出头,当是一呼百应,即可纲举目张、又可牵一发而动全身。”说了一半停了下来,看对方的表情。
武中合心里厌恶地骂道:“老奸巨猾!”其实他已经知道对方要说什么了,可表面上仍毕恭毕敬地起身拱手:“晚辈愿听参议员赐教。”老上官不慌不忙说了三个字:“李桂虎。”说完面显轻松,接着道:“此人文韬武略,又是国军之英雄,抗日之楷模。在豫西声望最好、势力最大、战斗力最强,且占据陕州要地,进退自如,更是当前四县联防之总指挥,可以说他掌管着风向趋势,影响决定着整个豫西的晴雨风雷。”老上官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有利无弊的话,看武中合不现惊喜,便又说:“如果此人能树旗立杆与党国一心不二,其他四县必定跟随无疑,两万之众定收委座麾下,纵横八百里无一不王土,岂止平儿这区区两千来人的弹丸之地!”
武中合对于老上官说的这些话,不是不感兴趣,也不是没有想到,而是对李桂虎这个人心存顾虑。此人就读西北大学时就思想激进,崇尚共党学说,曾受校方屡次训诫,但仍我行我素。毕业后投笔从戎,历任排、连、营、台儿庄之战敢死队长,虽身负重伤离职还乡,但军籍尚在。上峰也多次命其归建,但均被其拒绝,言已厌倦世风,在家静心思过。“你思的哪门子过?”武中合心中顿生敌意:“委座尚将长子送苏俄磨炼,你何以离心背道!”武中合之所以没有直接去找李桂虎,他有三个担心。李桂虎为人耿直,说话亮堂不遮掩,怕自己话一出口就被他给堵上,尴尬难堪下不了台;其二,李桂虎说话一言九鼎,凡事承诺后绝不讳言,既然他随了八路军,岂肯说转就转?其三,若与李桂虎说“崩”了,或者“杠”到了河沿上,自己又是亲自出马,一竿子捅到了底,也就再无半点回旋余地了。所以他还是决定从这里出手,敲山震虎划出一块“缓冲地带”,引诱李桂虎重新审时度势。
看到老上官和盘托出,武中合反而更有了信心。“上官参议员能推心置腹,卑职感激不尽。”武中合知道,像老上官这样的政坛老手,大道理和眼前的得失对他是没有用的,他关心的是长远利益和不变的获得。所以,武中合言恳意切地讲了一番让老上官不得不佩服的话:“小日本眼看是去之不远,所余沦陷的三分之二富庶国土,将来谁有能力来收拾这个残局?非国民政府莫属!共产党跃跃欲试,只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们有飞机大炮吗?有几百万正规而受过训练的军队吗?有你我及众多的党国精英吗?他们只不过是一帮受蛊惑被利用的穷人,退一万步讲即便是他们得天下,他们能和您同在一个屋檐下吗?别忘了,他们的宗旨是消灭富人取而代之。”
老上官听完,脸上显出一副老成的样子:“这些我早比你知道,国民政府是咱的靠山,所以……”说着,停下来盯着武中合的眼睛,试探着说:“所以……如果武站长放不下身份,我可让鹏儿先去探探路?”武中合正寻思着谁去当这块敲门砖,当即表示“那自然好,那自然好。”
厢房门响了一下,听见张现强在院子里的叫唤声:“这玩意还真能让人成神仙,怪不得……”接着便是上官子鹏那沙哑而肆无忌惮的“哈哈”大笑:“走走走,咱弟兄俩再去弄上一壶,完了找俩窑姐给咱们捏把捏把,顺便也给兄弟们泻泻火!哈哈哈。”
听着两人出门,武中合脸上露出一丝阴笑,老上官却无声地叹了口气。
第二天,二旅的人迟迟没有过来,桃园镇的人把大车送到涧河边上就回去了。张现强把身子歪斜在车帮上,嘴里刁了根剔过牙没有吐掉的细枝条,美滋滋地唱着:“大人我今天走了运,左手金来右手银,老爷我……”突然,张现强的声音戛然而止,直过身、扭过头,看着坐在车尾上的武中合,眼神慌乱而带威胁地说:“我在桃园镇醉酒的事,你回去一定不能说!记住没有?”武中合说:“不光醉酒的事,就连别的事我也会守口如瓶,放心,你我现在是坐在同一趟车上的人。”张现强听罢,刚想歪下身子又重新扭了过来说:“还有这身衣服”,他拍着自己一身崭新的蓝布夹袄夹裤,“就说这是老上官非要送给我不可的。”其实是他今早故意问上官子鹏要的,“你那身我穿着不合适。”说完才又重新哼起了他的小调。
在离佃庄不远的地方,张现强让大车停下来,从三十多条枪里拣出来根“像样”地来,在手里试了试,挎在了自己的肩上摆了摆架子说:“凑合吧,就这支了。”然后,不舍地又摸了摸身上那把牟大材的驳壳枪。武中合向车把式示了个眼色,一个包袱便从前面抛了过来。武中合打开包袱,从张现强换下来的那身衣服里拿出一把手枪,在手里比画了一下,嘴里赞赏着把枪递给张现强:“美式柯尔特 M1911,好枪!”把张现强惊得是半天合不上下巴。
“这……你……”武中合笑了笑说:“这是上官老爷子专门送给你的,我只是代劳。”张现强惊喜不已,两手用力在衣服上擦了擦、又擦了擦,才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把手枪接了过来,喜得哈喇子滴溜到枪身上,慌得拽起袖子连涂带抹。他知道这种枪只有大官们才能拿,是身份、权利和本事的招牌,揣着它往人前一站,谁都得高看一眼。张现强兴高采烈地把枪摆弄来、摆弄去,仅一会儿,情绪一下子从房顶掉进了阴沟,沮丧地、极不情愿地把枪递给武中合说:“算了,还是还了吧,拿回去也到不了我手里,我贴人情让别人得利,算是啥事!”
武中合没有伸手去接枪,不乐意地说:“哪里有收了礼再退回去的道理?这不是打上官家的脸吗!”看张现强不决,武中合冲其诡秘地一眨眼:“你要真喜欢短枪,我倒有两个办法,保你满意。”张现强急不可待:“别给我兜圈子,快说!”武中合不慌不忙地说:“你是想明拿还是暗要,明拿就是把这把枪交给牟大材,以物换一物,留下你现在腰里的这把;暗拿就是咱们谁也不声张,把枪暂时存放在我这里,什么时候你拿得出手,你就什么时候来拿。”张现强左手捂着腰间的驳壳枪,右手掂量着柯尔特问:“你敢肯定牟大材肯把这枪留给我?”武中合说:“这要看你怎么说了,如果把昨天上官老爷子的那套话学给他听,这枪不归你也得归你。”张现强把昨天的事从头到尾过了一遍,怎么也想不起来老上官说了点什么?“我可能是喝多了,想不起来了。”张现强拍着后脑门说。武中合等的就是这句话,瞥了他一眼说:“倒地!”张现强更加迷茫。“倒地?倒什么地?”武中合说,三年前中原大旱、蝗虫肆虐、饿殍遍野,地主老财们以极低的价格,从农民手上买了大量的土地,现在“平等”了,让这些贪不义之财的人再把地还给农民。张现强“哦”了一声,似乎明白了:“那这与这枪有啥关系?”
“看来张协理真是喝高了,上官老爷子说,有几个干部就是因为在‘倒地’时手里没有枪,被人明里暗里打死了好几个,送你枪这是看得起你,为你好!”武中合说到这里又瞥了一眼张现强:“不过听说那个挑头倒地的干部现在升了官,不但腰里别上了这玩意,还骑上了高头大马,连胸前都挂上了勋章。”张现强不知道什么是勋章,但猜想一定是很值钱的东西,他想了一会说:“我回去也领头去‘倒地’,让那个姓牟的也得给我弄到这一切。”至于这把“柯尔特”,张现强真是爱不释手,最后还是觉得暂时留在武中合处保险。
其实,老上官和张现强几乎没有说几句话就离开了,武中合刚才所说的一切,纯粹是预先谋划好的,目的就是要张现强烧起所谓“倒地”这把火,煽动改编队伍中军官们的不满,激起对共产党的敌对情绪,最终导致他们脱离八路军的队伍。武中合知道,在上官子平的队伍里,中上层军官绝大多数都是富家子弟,四个营长有两个是佃庄人,下面的连排长也都不是穷户家人,一旦闹腾起来……
牟大材表扬了张现强任务完成得不错,同意将他身上的那支长枪归他使用,并鼓励他大胆工作。对于张现强提到其他区正在搞“倒地”远动,牟大材说,这关系到统一战线的方针政策,要请求上级后再作决定,停了一下又说,但是革命形势的发展、广大农民群众的迫切要求是不能等的,可以先选个点试试,听听反映,看看效果,然后征得分区意见后再推广,说完便和英子急急去了学生队。
油脂在灯台碗里“吱吱”作响,焦黑的灯捻头上冒着乌烟,屋里的空气闷浊、压抑,门窗却一直用棉帘遮盖着。如果不是为了在佃庄村点上一把“火”,武中合一天都不想在这里待,现在走是时候了,他要带一支别动队过来,不能让共产党四平八稳的在这里养精蓄锐、发展壮大。尤其是那只二百多人的学生队,有知识有文化,个个生龙活虎,简直就是共产党的黄埔军校,这些学生兵将来为他们所用,都能成为翘动国民政府的支点,能掳走就掳走,不能掳走就一个不留!还有一件当务之急的事,就是要把儿子宋大山带走,把这小子留在这里不染也得红,不离别也得疏远,不管是宋掌柜还是苒青都靠不住。张现强是个能好事也能坏事的人,成不了啥气候,早晚会捅娄子、戳扒岔,连他自己的命都不一定能保住,只是目前他是唯一能拉得过来的区干部。现在是个绝好的机会,武中合磨牙凿齿。他把“张现强的手枪”拿出来,食指插进扳机孔里转了几圈,冷冷地笑了一声还给了蓝围巾,说:“你先去警告一下姓宋的,让这个老家伙放明白点,否则,凡与宋家沾边的人,连同他自己也别想活。”武中合侧耳听了听外面是否有动静,又用更低的声音说:“天快亮的时候你再去支开苒青,把孩子哄骗上车,其他什么也别带,到镇外的路边汇合。”
鸡叫三遍过后,武中合踮着脚尖,轻轻一闪出了大门。
张现强住在区小队的院子里,武中合让人把他叫了出来,在一个僻静的地方,递给他两块银元,说自己要去一趟洛阳城,长则十天半月,短则三五日就回来,让他先住到宋掌柜家,看好留下的那只皮箱子,不能让任何人翻动,因为里面的东西贵重,张现强知道他是指那把手枪,也就答应了。武中合说,如果他要带头倒地,就从宋家开始,现在宋家的事他说了算。
张现强搬过去替武中合看家,有人管吃管住,又有人给钱,还有一个无主的小女人守着,自然求之不得。
一大清早,苒青就去西坡的药材地里干活,回来记得宋掌柜的交代,让她顺便采了些山韭菜和鲜嫩的荠菜,给孩子包点饺子吃。清清的河水从她身边流过,苒青把野菜洗干净放进竹篮里,刚要起身,就听见宋大山熟悉的声音:“娘,娘——我在这里。”抬头远看,只见孩子用双手握成个喇叭,站在武中合的那辆马车上大声喊着:“我和三姑夫去城里玩两天就回来。”苒青立刻意识到将要发生的可怕事情,猛地一下站起身,眼前一黑差一点摔倒,她不顾一切地要冲过去拦下孩子,他刚要向孩子大声疾呼,一个黑影从后面飞步过来,猛地捂住她的嘴,急速地在她脖颈狠命一击……不知过了多久,苒青才醒过来,她疯了一般沿着大车去的方向追去,她竭尽全力地、踉踉跄跄地狂奔着,她绝望地呼喊着:“孩子,山儿——还我孩子,还我孩子……”不断地呼喊声把路边树上的鸟儿惊起,扑腾着翅膀消失在远方,空旷的山谷、连绵的大山却没有半点回声,眼前的这条土路变得越来越长、越来越细,逶迤着翻过山脊,消失在天边。直到第二天的中午,苒青才一身灰土,步履蹒跚地回到宋家。
宋掌柜坐在上房的门槛上,像狗一样蜷着身子弯着腰,举着个旱烟袋“吧嗒吧嗒”地抽个没完,门墩上磕出来的烟灰像一堆一堆鸡屎,弄得脚下到处都是。他看了一眼目光痴呆的苒青,心里叹息:“完了,这个女人完了,宋家也完了。”昨晚蓝围巾让他把苒青支开时,他就知道不是啥好事,没想到武中合办事这么狠、这么“短”!竟然把一对亲骨肉的母子活活剥离。当他看到孩子天真地跟他打着招呼,上了大车时,不禁心如刀绞,毕竟这孩子是他从“一尺五寸”,看着长到这么高,可他无能为力,也不敢把孩子拦下,只有看着让悲剧发生。
刚才张现强带着几个人过来,拿出了个账本看了老半天,才结结巴巴地对他宣布,三年前宋家趁着大灾年,共从穷人手里以半升谷子的价钱,买入良田一百六十余亩,实属不义之财,为还劳苦大众一个公道,令其即时以原价退回,否则严惩不贷!至于怎么个“严惩”,张现强没有说,宋掌柜猜想,除了戴高帽子游街示众,恐怕还得着进黑屋挨上一顿打,最终还得把地退回去,倒不如暂时从了他们,古人云,“忍忍忍、饶饶饶,忍字心上揣把刀,饶字后面大火烧”。宋掌柜绝不相信,穷佃户们能闹腾出来个啥名堂来,尤其是像张现强这种“投机仗势”的人。
张现强搬到宋家住,是和牟大材说过的,理由是在倒地运动中,可以随时知道这些地主们的动向,以防他们乱说乱动趁机破坏大好形势,也好为下一步做好这方面的工作垫个好底子。牟大材告诫张现强,尽管宋家是日伪汉奸家属,又是革命的对象,但是我们还是要尽力团结他们,讲明道理、申明大义,让他们为抗日民族统一阵线服务。要遵守纪律,以身作则凡事不能蛮干,以免给咱们新的政权抹黑,造成不良影响。张现强听了心里一阵兴奋,牟大材这些话,是经常对那些去单独执行任务干部们讲的,今天能对他讲,自己当然也不一般了。
苒青把自己关在屋里,三天两夜不吃不喝,浑衣躺在床上不动也不说话。宋掌柜虽然懂得些药理,但怕苒青死在屋里自己担当不起,看看天过半晌,便去了镇东请大夫。张现强一个人走进院里,大声叫了几声没有人答应,看上房门锁着,进灶房抓了俩馍,一边啃着来到半掩着棉帘子的厢房,叫了两声没有人应,推了推,门闩着。张现强心里一阵狂喜:这个小女人一定是在里面偷汉子,不然大白天拴住门干啥?张现强飞快到灶房里拿了把菜刀,用头顶着门帘,熟练地把菜刀插进门缝里,只轻轻一拨门闩,“巴打”一声门就开了。张现强一步跨进屋里,把四周寻了个遍,连头顶和床底下都看了,床上只有苒青一个人,她脸侧向墙面,曲蜷着、半歪着身子,蓬乱的头发散落在脖颈上,胸前两颗没有系上的扣子,高高隆起的乳房向上敞开着,一只圆圆的胳膊裸露在袖子外面,软绵绵的滑落在床沿边上,从裤筒里显出来的两只小腿肚,光滑而又丰腴……张现强顿生歹意,他试着又叫了两声,苒青仍然没有反应,也不睁开眼睛,只是微弱地呼吸着,像一只永远不会反抗、正在熟睡的羔羊。此时的张现强欲火焚身,他顾不了许多,把枪往地上一扔,急不可耐地脱去苒青的衣服……然而他太兴奋了、太匆忙了、太冲动了。张现强不甘心地从苒青的身体上下来,但他并没有离去,反而坐在了苒青的身边,贪婪地欣赏着这个一丝不挂的女人。他发现她的喉咙里似乎发出了一点声音,但她并没有反抗,只是眼睛睁得大大的,直愣愣地看着屋顶上的房梁柱。……粗大的横梁映在苒青的眼里……突然,苒青猛地爆发出一种超人的力量,双手推开张现强,忽地跳下床,光着身子向门外跑去,一边跑一边声嘶力竭地叫着:“天塌了,塌了!老天爷啊天塌了。”忽而又在院子里弯着腰四下寻觅:“我的山儿呢?你藏在哪里了?快出来呀,娘在这儿!我要我的山儿……”张现强十急慌忙地提着裤子追了出来,胡乱地叫嚷着:“疯了?疯了!你疯了……”
宋掌柜跨进院子大门时,张现强已经把苒青打晕后重新锁进了厢房,不过他没有把一切都打扫干净,更没有来得及给苒青重新穿上衣服。宋掌柜是明白人,一看就知道刚才发生过什么事情,恨得是疾首蹙额。
送走了大夫,宋掌柜对张现强说,有些事就不用挑明了,宋家的事你多抬抬胳膊就行了。张现强有恃无恐反而要挟道:“你眼神不好,以后少管些闲事多念经,就不会断胳膊折腿!”
当天晚上,佃庄镇出了个女疯子,满大街跑着找孩子,见人就追着问:“看见有辆大车往哪里去了没有?”也常常在天亮的时候、在河边、在镇外的路口,听见那个女人在呼喊着孩子的名字:“山儿快回来吧,你是娘的命啊,回来吧儿——”那声音悲怆、凄厉、嘶哑。
张现强主持的“倒地”运动,进展得很快、也很顺利,几十个农民手里提着
半袋子不等的谷子,欢天喜地的要回了自己忍痛失去的地契,有人把张现强当成了菩萨,跪地磕头不止,感恩戴德的话说个没完。张现强俨然一副救世主的样子,对伏地的农民漠然置之,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两边两个民兵,他们都是张现强不得志时的难兄难弟,一个手持大刀,一个手端长枪,威严地站在宋掌柜的侧面。宋掌柜脸色灰青暗沉,浑身颤抖着,用僵硬的手指,把一张张按着双方指印的契约书当众撕毁,扔进身边的火盆里,再由另一方契约人,亲手把纸点燃,直到烧成灰。初战告捷,收回土地的农民们纷纷向张现强表示,他们将在粮食收获后,向新政权上缴七成的公粮。有几个人还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区小队,以示对新政权的支持。
牟大材听过张现强的汇报,很是振奋,立即把有关人员召集起来,商讨下一步如何全面扩大“战果”。会上,有人支持,有人反对,也有人说再等等,看看上面有什么指示。英子主张,还是要有选择地进行,以免引起我们内部之间的矛盾。牟大材第一次在会议上批评英子,批评她思想滞后,对大好形势的发展顾虑过多,工作上缩手缩脚……英子据理力争,提出如果马上开始全面“倒地”,会给以后的工作带来诸多不利,等等理由。牟大材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以前的英子,从来都是全力支持自己的工作,也从来没有提出过和自己相反的意见,他不愿意自己的威信受到影响,固执己见地决定,从明日起,所有在会人员分工合作,全面开展“倒地”运动。然而,利弊相随,让一些心怀叵测的人找到了借口,引起了一场不及提防的动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