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洛阳城波浪再起大菜馆四贼被擒
日本人的确没有胆量喝高度酒,尽管隋唐宫坊酒醇香扑鼻,但他们个个像馋猫吃刺猬,频频端起酒杯在鼻下子用力嗅着,嘴里不停地说“大大地好!”,就是不敢沾唇。孙木庵从西花楼叫来陪酒的四个姑娘,早被他们灌得不能自主了,疯疯癫癫地又哭又笑、又唱又跳。日本人把她们拉进怀里,用各种下流的动作使劲地蹂躏着,被折磨最惨的是福田怀里的那个,身上被拧的青一块紫一块,想喊也不敢出声,只要她一张嘴,福田就会拿起酒杯,冲着鼻子、嘴巴往里灌,女孩被呛得上不来气,痛苦地浑身直打哆嗦,福田乐得哈哈大笑,张着臭嘴在她身上乱拱乱咬。路延迟面无表情也不说话,低着头只顾吃菜、喝茶。孙木庵真怕他们把姑娘们弄死在这里,一肚子尴尬不敢现在脸上,强作开心地不停地给他们夹菜、倒茶、斟酒,他现在最希望的是“清酒”快点来,日本人喝多了,球事也就少了,自己的“正事”要等着这几个人都彻底尽兴了再提出来。跑堂来禀报,送酒的人终于来了,孙木庵没想那么多,也没有问几个人,连连催促:“快点,快点,快点送上来!”
送酒来的是两个女人,怀里各抱着一大瓷罐米酒,前面一个身材健美,动作敏捷,黝黑的皮肤光滑紧绷,乍一看像个常年在水上日晒雨淋的渔妇,站在那里四平八稳,走路扎扎实实,一举一动就像在自己家里自如。后面的那位则显得文静腼腆,不长也不短的头发,滑柔地撒在刘海两边,显的羞涩素雅,身材不高也不低匀称秀气、浑身上下透着女孩子成熟的美,进来后一直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前面的女人麻利地自我介绍,“俺俩是杜氏米酒铺的,我叫黑姐她叫英妹,专门来给太君送米酒的。”黑姐用下巴点了下自己手上的罐子,“我这罐是新酿,酒汁澄澈,清香甘甜。”又点了点身后,“那罐是久酿的老酒,醇厚浓烈,浓稠润喉回味无穷。”孙木庵急得火烧火燎不耐烦了,“行了,行了!赶紧把罐子放下走吧。”黑姐说:“那可不行!打开看成色、品尝味道是俺这行的规矩,如果好了,您以后就多照顾些小店的生意,如果您不满意小店分文不取”。孙木庵见有空子可钻,也就没有再赶她们走。“咱们可是说好了,如果太君们不满意,我可是一分钱都不掏。”孙木庵脸上露出狡诈的笑纹。
黑姐打开酒罐封口,一股淡淡的、沁人心脾的甜酒香味立即溢满房间。日本人扔掉怀里被灌醉了的女人们,一边品酒,一边用调羹吃着浸泡在酒里的糯米蓉,不断地伸出拇指夸道“大大的好”。黑姐让英妹把酒放在桌子上,对众人说“这罐子各位尝了,一辈子都不会忘掉。”说完,身子一侧,一步跨到了路延迟的身后,路延迟抬头一看,只见英妹从打开的罐子里拉出一串绳子,套在手上绕了几绕,知道大事不妙,伸手就要去摸枪,但是晚了,他的枪早到了黑姐手里。黑姐用枪指着路延迟的头“我说一句你翻一句给他们听,这罐子里有四颗手榴弹埋在炸药里,只要一拉这里什么都不会有了,你们也不要有什么想法,外面都是我们的人,收拾你们几个轻轻松松。不要问我们是什么人,你们只要去告诉梅邪,这几个日本人的命我们先留着,只要放过装卸行,让老百姓吃上盐,这个事就到此为止。”黑姐又对孙木庵说:“孙掌柜是个精明人,这个账你会算。只要你把嘴闭上不废话,大家都会相安无事。”孙木庵是经过大事的人,他弄不清眼前这两个女人是国军,还是八路?罐子里的手榴弹是真是假?他们外面到底有多少人?但是有一条是肯定的,他们是冲着日本人来的。不等路延迟把话说完,日本人全都站了起来嗷嗷乱叫。黑姐一个箭步上前,左手劈在松井的脖子上,右手拽住“粽子头”的胳膊,只轻轻一“挫”,便使对方的骨头脱了臼。事先守候在门外的我方队员们听到屋里动静,冲进来把四个日本人绑定带了出去。黑姐看了一眼仍昏睡在地上的几个女人,把退了子弹的手枪还给路延迟,让英妹把拉绳绑死在孙木庵的手腕上,然后对孙木庵说,让路翻译官慢慢给你解吧,别忘记给日本人带个信,什么时候把那两件事情办了,我们什么时候放人。说完两人走出去把门从外拴上,又隔着门对孙木庵说:“三天内菜馆不准开业,否则后果不用我多说。”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过后,楼道里恢复了平静。
西京大菜馆发生的一切,是昨天晚上戎鹞子和白继昌商量好的行动。黑姐是洛南支队的侦察员,英妹是戎鹞子的妹妹戎英子。
这一切都来得太快、太突然,梅邪一蹦三尺高,嘴里“八格八格”地骂个不停。孙木庵和路延迟像两根木头桩子,竖在那里一言不发。昨天黑姐他们走了不久,城门口就响了一阵子枪声,道里的人说,有人抢了日本人的小卧车,闯了南门的卡子,宪兵队的电驴子追了半天也没有追上,还死了几个人,孙木庵听了心里暗暗叫苦,不知道梅邪会怎么处治他。
今天一大早,县长贾式平哭丧着脸来找梅邪说,如果再不让百姓们吃盐,他这个县长真干不下去了。他今天早上一开门,院子里放着个二尺半的木条盘,上盖一块大白布,掀开白布,下面是个劈开却仍连在一起的生猪头,猪头正中间钉着一颗屁股朝外的子弹壳。贾式平知道,这是有人想要他的命。下人说是几个带枪的人让城东的屠夫送来的,屠夫不敢不送,进来放下托盘就跑了。贾式平愣了一会,让下人从猪头上割下来一块肉扔给狗吃,狗不死,就做成猪头菜给警察局送去,说这是他慰劳他们的。狗死了,就把狗拖去让汪竞萧看看。又愤愤地说,别忘记把子弹壳一并带过去。
警察局长汪竞萧也来了,向梅邪汇报说,大街上老百姓都疯了,聚在盐铺门口乱嚷嚷,怕要出大事。他人手不够,请求派宪兵队支援。
商会的白继昌也来了,他带来的是国共合写给商会的一封信,内容其一是说,如果商会不顾惜百姓疾苦,以后就别想到城外做生意。其二,如果两天内再不开盐仓,就让梅邪到洛河滩去收那四个日本人的尸体。现在商会里人心惶惶,恐怕会影响了商会和皇军的利益合作。
最后来的吕六福,手里拿着几张刚揭下来的示告,路延迟接过来看了一下,下面没有落款,念了两句便不念了,告示是通知全城百姓,两日后到城内各个盐铺购盐,价格和先前一样。路延迟知道,这是在煽动民怨和警告梅邪。
梅邪暴跳如雷,前一阵子中国人扬言要炸盐库,着实让他紧张的忙乱了好几天,还差一点把维持会长孙木庵的头给砍了,结果让他虚惊一场。但这次可是真的!梅邪想杀人,可又不知道杀谁,杀一个吕长更等于赔上四个日本商人,总不能把城里的中国人全杀了!梅邪挥着战刀在众人面前横劈竖砍乱舞扎,他想找人决战,不管是国军、八路或者其他的反抗力量,可又无处寻找他们的踪影,他现在除了对眼前的这几个人狂怒示威外,别的一点办法也没有。
孙木庵看出梅邪色厉内荏,偷偷向路延迟递了个眼色,路延迟眼皮往下一搭,连头都不敢摇一下,更别说向梅邪多说一句话了。孙木庵没办法只好向贾式平说:“你是一县之长,这事还是你出头摆平的好。”贾式平说:“你没看这会儿这瞎头货正在尥蹶子,等一会儿再说。”梅邪怒吼着问他们在说什么?路延迟灵机一动赶忙说,贾县长说他有办法。贾式平白了路延迟一眼,对梅邪说,古人云,小不忍则乱大谋,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杀鸡取卵得不偿失……贾式平故意说些梅邪根本听不明白的成语,然后让路延迟翻译。路延迟有了机会,添油加醋胡乱罗列了一大堆,无非是西边在打仗,后方需要劳工且不能乱,大日本商人安危当比什么都重要等,等四大商行的太君回来后再勒紧绳子也不迟等。最后还故意提到了河野走时一再说,当利用商会共为大东亚共荣尽力,等等,反正什么话对眼前的事有利他就说什么。
贾式平看梅邪停止了暴跳,才又出主意说,人在悬崖边不能不退步,先开了盐库,至于盐价就高不就低就是了,不要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就不会再出乱子。“如果司令官相信我贾某人,这事就交给我来办。”孙木庵为了请四个日本人出力又出钱,鸦片的事只字还没有谈,也在一边帮腔说话:“对对对,贾县长说的对”。吕六福是来送告示的,谁说什么对他都无关要紧,只要不连累到自己就行。白继昌说:“现在全城人心慌乱,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凡事逼急了恐怕还真不好收拾。”声音不高但话有所指,贾式平和孙木庵心头一紧。
梅邪终于让步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铁路不通,机场停工,城里治安再乱起来,国军的游击纵队四下活动,保长们明一套暗一套的对付皇军。八路军到处建立根据地,紧锣密鼓的扩大武装,时不时地这里偷袭一下,那里打个伏击,这些已经让他焦头烂额了。
贾式平得到梅邪的“默许”,吩咐其他人各司其职,让吕六福代表“政府”,去给商会送信的人回话,就说按他们布告行事,尽快把日本人放回来。吕六福不愿意,这不是把自己往虎口上送吗!贾式平说,你是去替洛阳城的百姓回话,你又是吕大掌柜的独子,他们不会难为你,让他放心。吕六福想拉上白继昌一起,贾式平不同意地说他,评议盐价的事你能干得了嘛?卖的价低了日本人不愿意,高了老百姓不愿意,再出个啥子事来你能给兜着?几句连哄带吓的话,说得吕六福只好作罢。吕六福心想,老爷子出来不出来无关要紧,反正吕家的财产早晚得归自己,就怕梅邪杀老爷子时把他也给捎带进去,也只好答应了。
吕六福和白继昌平常不怎么来住,拐弯抹角也不算什么正式亲戚,在白家也不受欢迎,可现在他不得不和白继昌套近乎,因为只有商会的人见过是谁来送的信。白继昌说,见过没见过都没用,只要盐库一开,四个日本商人自然就会回来,这又不是送赎金,非要对着脸交换不可,“赶快去接老掌柜回家是正事,你要是怕挨‘斥恼’就让戎大叔陪你去。”吕六福不敢和父亲见面,以前回家像耗子,自从当了侦缉队长,回家连耗子都不如了。吕长更只要看到他,就像见了仇人,身边有啥抓起啥,一边打一边骂,直到把吕六福赶出家门。吕六福如同一只丧家的野狗,哪里有食、哪里能得宠,他就往哪里钻,尽管收养他的主人凶残暴戾,他却能肆无忌惮的狂野。在吕长更眼里,吕六福是个不走正路,专干歪门邪道的孬货,一辈子不成气候的惹祸小妖精。现在吕六福的机会来了,野狗终于混入了狗群,自己带上侦缉队的弟兄们,排排场场地把父亲接出宪兵队,不仅在家人眼里,就是在外人眼里,他吕六福就再是个混子、也是混得比别人高出一头,不过他仍然不敢一个人去。吕六福让黄孬蛋在外面守着,自己走进“戎老酸浆”铺子。戎老根不在,只有英子和一个陌生女人在围着发酵大缸忙乎。
自从吕、戎两家订了娃娃亲,每年除了过大年时候,英子才会在父亲再三的劝说催促下,不得不去吕家走趟“亲戚”,平时两人碰上面,英子连正眼都不看一下吕六福。别看吕六福比英子大四五岁,但在英子面前总觉得“臭”一头,只要见到英子就先得给自己壮壮胆:你戎家算个啥!你戎英子不过就是长的标致些、聪明些、能干些,招家里人喜欢罢了,其他一条也占不上,到明儿你进了我吕家,谁拿住谁还不一定!
“你来干啥!”英子没好气地问吕六福,“来看看戎叔。”吕六福直了直身子说。“咋看?腰里别个‘笤帚把头’来看?”英子瞥了眼他胸前滴溜着的盒子枪,又呛了他一句。吕六福探头向里屋看了看说,我真的找戎叔有正经事。英子不想和他废话,冲着他冷冷地说:“你还能有啥正经事?我爹不在家!”吕六福有些后悔,刚才没有在街上弄上二斤老烟叶子给带来,空着手来真是自找没趣。他把屁股坐到旁边缸沿上,两只脚悬在中间前后磕着大缸,一副无赖的样子瞅着英子说:“想要让我给戎叔送礼太容易了,在这洛阳城里只要我一句话,就得有人给你跑着蹦着送来。”英子用打浆的杠子,故意碰得大缸沿当当响,奚落地说“低头照照你那身打扮,走到哪都招人嫌弃,街坊们看见你谁不斜着眼!”吕六福讨了个没趣,盯着正在用力打浆的陌生女人问:“这是谁,我怎么没有见过?”英子说:“你没有见过的人多了,谁进洛阳城都得先给你报个姓名?”吕六福似乎警觉了起来:“鹞子哥回来了,你见了吗?”英子冷冷地说:“见了,天天掂着根打狗棍,找日本人和汉奸算账来!”吕六福一下子跳下缸沿,抬腿就往门口走。陌生女人赶紧拉了一下英子,英子也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对着吕六福喊:“站住!我有事让你办。”吕六福一只脚跨在门外,一只脚留在门里“说吧,说吧,啥事?”英子丢开手里的活,向门口走了几步,向他指了指陌生女人说,她叫黑姐,是俺外婆家乡下的穷亲戚,丈夫被你们抓了苦工,家里还有个吃奶孩子,日子过不下去了,想来找点活挣俩钱糊口。吕六福松了口气“这算啥事!想干啥说吧,这城里城外只要说是我介绍的,干不干东家都得给钱。”黑姐说,不管长工短工,去了就得给人家尽力,早听说吕家人磊落,自己可不敢坏了吕家的名声,能找份离家近,中午能管顿饭、晚上能照看孩子的活就行,农村人皮实,男人的活一样干。不等吕六福说话,黑姐又说,她家就在龙门镇旁边住,以前那边货场的活谁都可以去干,现在不知咋了都歇工了?日本人只准有证的人进出。吕六福扭过头对黑姐说:“你知道个啥?不该打听的别打听!”黑姐向后退了退,对英子说:“算了,不难为你们了,我还以为吕少爷办这点事也就是一句话,没想到……”吕六福那只脚从门外移了进来,小声说:“龙门镇货场那可是日本人的仓库,进去干活的人不但要连保,还得有宪兵司令部开的特许劳工证,否则谁也不行。”英子走过去,做出一副关门的样子,用敲打着话头说:“平常见了谁你都吹得天花乱坠,亲戚邻居们都还以为你真的是盘菜呢,谁知道没有出锅就糊了!你走!算我没说。”吕六福最怕英子看不起他,赔着笑脸退了回来说:“我没有说我办不成,这龙门货场进进出出是要搜身的。”说着用眼角盯着英子的胸脯“她一个女人家恐怕有些不方便。”英子看了眼黑姐,脸上现出犹豫。黑姐却不在乎地说:“嗨!我又不是十七八的大闺女,搜身就搜身呗,他们还能把我给吃了!”英子瞪着吕六福“你办不成就说是办不成,别推三借四地找遮口。”吕六福搔了搔头,讨好并故作亲近地对英子说:“我家英子让我办的事办不成也得办,不就是一张劳工证吗!回头我让人给送过来。”英子朝他呸了一口说:“看你多能耐!”
门口黄孬蛋跑了过来,指着外面对吕六福说:“队长,你看——”北头大街上,戎老根扶着吕长更,后面还跟着好多人正向这边走来。
吕六福顾不上许多,转身就跑,没跑多远就和孙木庵打了照面。孙木庵没好气地说,这盐库也开了,城里的盐荒也过了,四个日本人还没有个人影,你倒有心思到处瞎逛!吕六福也没有好气的回敬说,你满大街溜达个啥,明天才到期限!没事去你维持会待着等消息去。孙木庵眼瞪着吕六福,脸上横纹连连抖了几下,接着又舒展开,他不想和吕六福这种人较真,丢身份!心里骂了句:小混蛋!压着火气对吕六福说,行!我回去等着,我看你们侦缉队有多大的本事,我不急,明天梅邪自然会找你急!
孙木庵坐立不安的在维持会等了一天,眼看着过了吃晚饭的时候,秦快腿急急忙忙送来一封信,说不知道是谁什么时候放在菜篮子下面的,信上只有八个字: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孙木庵搔头抓耳地念叨了一阵子,猛然大叫了一声“知道了!”拔腿就往回跑。孙木庵为自己的愚蠢直叫苦:什么城门被闯、还在城外被打了伏击?全是用来糊弄我这个傻蛋的!用这么简单的段子来遮人耳目的,自己竟然没有识破!四个日本人根本没有被“绑”出城,也根本没有离开过大菜馆,肯定就在自家的地下菜窖里,怪不得临走时他们说,三天内不让开业!孙木庵院里的菜窖是个偌大的地下室,全部由砖和水泥筑成,除去一个大的蓄藏间还有四个分窖,平常如果后厨不配菜,基本没有人来。孙木庵这次算准了,气得真想打自己几个耳光,一口一个“窝囊”地叫着。
孙木庵诚惶诚恐地把四个日本人搀扶出菜窖,“大亨”们不停地翻着白眼,已经没有力气打骂孙木庵了,任凭孙木庵像孙子一样不停地鞠躬道歉。